自己的故事,乐安郡公的故事要从什么时候讲起?苏星寒忘了。忘掉一部分,忘掉大部分,忘掉那些让他难堪的事情。
可自己有家了。他还想,自己有家了。
熙和九年快过年的时候,娆娆替他生下长子,取名苏川。山川的川。他期待新生的生命有山川的广阔,自由和坚定。
娆娆产后出血,身子受损,不宜长途远行,京中催苏星寒到任的诏书下了两道,不由分说。苏星寒以妻子身体和幼儿无人照顾之由推脱了两次,到熙和十年年底,拒无可拒,只好收拾启程。
他们也有了夫妻点灯夜谈的时候,最后决定娆娆留下照顾孩子,苏星寒先上京赴任,打点一切。
娆娆虽不愿意离开他,但也学着有了为人妻、为人母的长久、妥当的打算。
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叫满山,离京中有四五百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们租了一户麦姓人家的三间房,小小巧巧,被娆娆打点的十分有家的模样。如今手头宽宥,娆娆买了三个仆人:一个奶妈帮忙照顾川儿,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负责买菜,洗衣,做饭;另一个13岁男僮是苏星寒的书童,是原来在析县做苏星寒书童的宋三的弟弟。
苏星寒盘算着把这三间房从麦家人手里买过来。
想来他们也没有不愿意的。他说
娆娆与他对坐着,瞧见他说这话时露出的质朴表情,她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手背:这里两边都不挨,买下来做什么?
即便不住,也可以像现在一样租出去。
娆娆笑了: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租出去?找谁替你租?还是你自己来租。
这些事情,苏星寒都未曾考虑过,如今听娆娆细细讲来也觉得很有道理。
宋柳,你是打算带上京,还是留在这里?
我是想着留在这里,你们一屋子女子,得有个男人才方便。
娆娆想了想说:宋柳还是随你上京吧,他向来伺候你读书,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到了京里你寻着好的在买一个,一个书童不成样子,且宋柳是小地方的,我怕他处事不够妥当。
家里,我会让妈妈去看着,若有相识的,最好40岁上下,若能干,年纪再大些也可以...说到此处,娆娆突然停了,苏星寒以为她又想起些别的什么,正在思考,就没有打断她,可见娆娆渐渐把头埋下去,不出声。
怎么了?
她摇摇了。
这些年,我们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娆娆偏着头,望着苏星寒,眼睛里噙着泪:这些事原不该跟你个男人讲的,是我错了。
苏星寒探身向前,用手指抹开随着话音而落的眼泪,笑着说:这世上,原就我们两个,倒如今才多了一个川儿。我愿意听你讲这些。
娆娆把头埋下去,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床榻上:我没有主见,帮不到你,还只是会给你添麻烦。
苏星寒握住她搁在一边的手,她手背上的皮肤有了粗糙的石砾感。
那原是一双弹琴下棋的手。苏星寒一时感触,说:那我给你添的麻烦还少吗?
他们两父亲并肩坐着,苏星寒安慰娆娆的话:你很好,再大胆些,去试试。
试试?娆娆呢喃着试试二字,一时间想通又似不太想通其中的道理。
此前她生命里唯一的道理就是:苏星寒怎么说,自己怎么做。
我想。她打理思绪,拾起方才丢下的话题,说出自己的意见:回京后,若长久留在京中,买房买地都不急,一步步慢慢看。倒是析县很好,离故乡樱山近,咱们也在那里住了十年之久,那么个朋友都是可以长久交往下去的。我想着,咱们简省些,托人在析县寻栋好房子,买几亩地,析县地价便宜,花不了几个钱的。也算,给咱们,也是给川儿留条后路。
她说着,抬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苏星寒,等待苏星寒的意见。
娆娆,你想事情很周到,比我周到。
她听见苏星寒的夸奖,心头一阵暖流涌动。
她二十岁的时候做了母亲,当了家,眼前虽即将夫妻相离,但她心中十分满足,也充满希望。
她替苏星寒定了马车,于两日后启程。装好的衣物小小的一包,放在床边。
就这些?
这些就够了。他说。京里在添置吧。
娆娆点点头。
川儿在床上睡觉,娆娆手撑在床板上,眼睛只看着他。莫的,她想起,之前去买丫头奶妈,听见路人窸窣几句的讨论,说是北郡王后的儿子偶得风寒,一夜间人就没了。
她听见了,惶惶然站在街心口。
他抚摸着娆娆的头发:不要担心,养好身子,我打点好一切,你同川儿一起上京。咱们一家三口在京中团聚。
娆娆温柔的点着头。
马车已经在外头了。
我送你出去。
他摇头说不必。整张脸在室内昏黄的灯光里,那么柔和。
别跟来了。他转身离开前说。
苏星寒没有回头,心中满是不舍,舍不得眼下这种生活。平静安宁,不用去算计,去争夺,没有朝堂权谋,清净自在。他没有感觉自己的步子走得有多慢,到门口短短的一段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娆娆没有追出来。
她如今做了母亲,满心满眼都只有川儿。川儿今晨少喝了一口粥,川儿今儿午睡比昨日时间久,川儿看见蝴蝶了,川儿...川儿...是好事,他想,是好事。
他三两年前听说,嘉柔也有了孩子,如今这孩子怕是会怕会跳要读书认字了。
不知道她做了母亲又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