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四年,嘉柔嫁到北郡的第三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确定吗?你再看看清楚。
她皱着眉头问大夫,问后顿觉失礼。
她将目光投向侍书,期待侍书能解答自己的疑惑:怀孕?自己怎么会怀孕?这几年,我和津浩在一起才几天?
王后,您是太开心了。
自己要做母亲了?她不知道。大夫走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告诉津浩这个消息,但坐在书桌旁,一手握笔,一手压着纸,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说我们要有孩子了,还是你要做父亲了,或是北郡很快有继承人了。
她抬起头,忘向房间最高处。六朵此时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佩环清脆作响。他听到消息了。她想,很快大家都会知道。
嫂嫂,恭喜,恭喜。六朵的笑,永远的灿烂。
她笑笑,将笔搁在砚台上。砚台上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图案。
仿佛就在昨天,自己来到北郡,从马车探出半个身子最先看见的就是六朵的笑脸。
去年生日宴席他伸出手邀请自己同舞,也有大人的庄重样子。只是握住自己的说手,满口还是孩子气的话,说什么以后要娶一个像自己的妻子。
嘉柔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被他托着,一个圈一个圈的滑出去,裙摆拖出花朵模样。她感到一阵眩晕,靠他跟近。
像你一样美丽,高贵。
时间再往前三个月,是六朵第一次随津浩出巡,目的地是河乡。当地一首领谋反。六朵冲锋在前,挥刀砍下首领的头颅。他回来,手舞足蹈跟嘉柔讲述当时的场景。
又快又准。脸被削掉一半,看得到骨头,眼睛在眼眶里面乱看。
我就又补了一刀。彻底把他的头砍断,他的头滚到我脚边。
大哥仁慈,将首领的嫁人充作奴隶,要我说,该都杀了。你们是不是说,杀鸡儆猴。
因杀人而感到自豪的十四岁少年。
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大哥肯定希望是个儿子。
或许是个女儿。
女儿也不错。
嘉柔分不清六朵话里的意思,女儿也不错?
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哪里像怀孕了,一点都看不出。她不自觉的笑着。
六朵也随着她笑了,说:若是个女儿,嫂嫂把她嫁给我吧!
她抬头,一脸疑惑,像没有听清楚六朵说什么似的。
把~她~嫁~给~我~吧!
把这头羊卖给我吧!
太夸张了,扭曲了,是自己多想了。
这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你看呢,侍书。她将手放在肚子上,与现实紧贴着。
您说什么呢?公主。当然会一天比一天大。
嘉柔有些害怕,说不上来,万一孩子不好,或者自己不好。她想到了苏星寒并没有感觉更安心;又换了个人想,想到了津浩,孩子的父亲,嘉柔希望他能减少出巡,陪在自己身边。
今儿什么日子了?她靠着柱头问。
没有人回答。
她实际想问的是:王上怎么还没有回来。还要多久才回来。
十几日,或者是二十多日,她数不清了,她觉得很烦。听见津浩的马蹄在城中响起。她折身返回屋里。
王后,王上回来了。
是吗?
王后,王上的队伍已经进城了。王后...
我有些累,去房里歇一会儿
可是,王上就快到了。
她好像没听见,只吩咐侍书进屋陪自己。
她没有睡,躺在床上,侍书跪在床边,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
她看着侍书被叫到门口几次,又含蓄笑着折回床头。是津浩回来了,在门外等着见自己呢。
可嘉柔并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人。
天又多高,地有多广阔,东西幅员多少千里,于自己,于嘉柔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干系。
书上说析县,靠山靠水,大面积种植紫竹。还说春末是紫竹出笋的季节。紫笋不值几个钱,但用冬天剩下的腊肉炒来最是下饭;紫竹编织而成器具,轻巧又耐用。
两个月前京中好友清河郡王的儿子绕道来看苏星寒,接济了些银子,苏星寒没有推拒。
他有了长远的计划:要买下现在的房子,不再寄人篱下,再买一些田地,给娆娆一个家。
你以前见你还在读书,如今都出来当差了。
谈话间,对方瞧出眼前人已不是父亲口中的举世无双。
人会变,月会晴。苏星寒忘了,他忘的还不止这些。
父亲说,陛下近来态度有些松动,召您回去是大有可能的。
是吗?
他接受别人的安慰,能体会别人的一番好意。此时苏星寒的眼角余光扫过庭院,篱笆边上娆娆踮起脚尖在晾晒衣。
回去,回到哪里去?这里便很好了。他想。这里已经很好了。
侍书,我醒了,谁在门外。她用手肘撑着,探出半个身子。
公主,是王上,王上回来看您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