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咽口水,双手撑着坐在床边,犹豫着开口:“你在说什么?你若喜欢这个银铃,叫人再打一个就是了,哭什么?”
男人转了半张满是泪痕的脸过来,月光打碎在他灰白的眼眸中,如同他本人也被打碎了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刚刚的疯狂、偏执还残留在眼底的血丝里,只是他现在肉眼可见的万念俱灰。
像生的希望被人不留情地吹灭。
明明是个魔尊,他怎么那么爱哭,上次在水镜里也在哭。
偏偏哭得又很好看,我见犹怜,连岳轻都忍不住想要不计前嫌地问一句怎么了。
大抵是觉得生存无望,男人再无顾忌,悲凉地扯着嘴角,苦笑道:“我身上有阵法,不得离开这个阵眼方圆十米。”
“十年。”
“这个银铃先是在醉月楼,又在水月山庄。我忍气吞声苟活至今,以为来到丞相府后终于有希望脱离此阵,可他竟然还有后招。”
岳轻歪着脑袋不解道:“他?”
“你们亓国的好皇帝,即墨义啊。”男人冷笑着,捡起拐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拐杖中部,对准心口的位置,“若我此生不得自由,与死何异?”
岳轻心下一惊,他该不会是要自戕?
可他以后是要当魔尊的,难道水镜出错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手背上显出隐隐青筋,豆大的透明泪珠扑簌而下。岳轻心中狂跳,眼前谜团多得她脑袋发痛,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而眼前的场景突然像是被无限放慢,她看见拐杖极慢地接近他胸口。
天星宫要她看着魔尊,可万一魔尊死了是不是就不用了?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他……为什么会哭?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岳轻不想他死。
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看见他哭起来总觉得有些心疼,好像很久之前,她也见过这样哭得泪流满面的人。那好像是个小孩,和他一样固执倔强,却又非常爱哭。
几乎是心脏抽动的一瞬间,在拐杖捅入他心口的前一秒。
“咔。”
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从她身体深处传来。
无限放慢的视角中,她看见一根纤细如针的绿线悠悠从她胸膛探出,如一条青蛇般在空中快速蜿蜒着,向那个白衣之人攀爬过去。
那线绕到他身前,比那拐杖更快一步的,戳进他心口,如同头尾挂住了两端一般吊在半空中。
岳轻“哎”了一声,淡淡感叹道:“怎么又长出来了。”
*
她这个诅咒会长出线来。
是她第二次附身时发现的,最开始是在她为了保护一个要被山贼抢走当媳妇的姑娘时,长出来的。从她胸口中间蜿蜒出一条绿色的线,直直连到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身上。
当时把她吓了一跳,不过那线好像只有她自己能看到,小姑娘分毫未觉,而她还能听到连接者的心跳。
这线也很奇怪,好像每次她想要为谁出头时就会长出来,但只要她把连接的那人忘掉了,线就会自己断掉。
在之后的战乱中,她身上长出过许多次线,但最后都断了。
大多数线断得无声无息,有时她毫无察觉,因为很多人她遇见后就忘了。
她曾以为都是那样的,连上不久就会断,不必理睬。可直到某天她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一个小孩,刚想带他找寻回家的路,他的父母却骂骂咧咧地找到岳轻,说她多管闲事,又把小孩交给了那个人贩子。
岳轻离开时还没忘记那个眼如琉璃般的孩子,战乱时期,人们易子而食,很正常的事,她大概能想到那孩子的结局。
她身上有一根线连着那个男孩,她向城外走,越走越远,线越拉越长。当天夜里,城郊炊烟四起,那根线断得生痛,似要把她心口一起撕裂一般。
自此岳轻更不敢管人闲事,太疼了。
她也曾请教过天星宫,仙官也大吃一惊,道从未见过如此之事。
岳轻只好当作是诅咒的副作用,并没有细想,反正对方也看不到,只要她忘得快,线很快就能断。
*
所以当线连到男人身上,也就是她的夫君四殿下的心口时,岳轻并不慌张,反正他也看不见。
这根线如此纤细而软绵无力,想必一会儿就断了,更别说男人现在要自戕。
她不愿意看到血腥场面,所以悠悠闭上了眼,等待男人的心跳从有到无。
“这是什么?!”
岳轻惊醒。
拐杖定定停在男人胸前一指处,下面就是线戳进的位置,而他惶然垂头,直直盯着对着胸口的位置,双唇颤抖着问。
岳轻装傻,晃着双腿悠哉道:“拐杖啊。”
“这是……线?”男人明明双目全盲,此时视线却分毫不差地顺着线的方向看过来,低头从他心口到山沟般下垂的弧度,再抬头看向她的胸前。
这次轮到岳轻脊背一凉,像闪电经过全身一般,惊叫跳起:“你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