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上,风很大,帽兜落下,风吹起长发在身后飞扬,连睫毛都簌簌抖抖。
四面高墙之下,便是刑场,谢宜站在这个位置上,瞧得最是真切。
今日是林渡斩首的日子。
冬日狂风大作,一片肃杀之气,刽子手的磨刀声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中。刽子手先是在他的后颈处划了一刀,然后对准这个位置,一刀砍下。
人头落地。
谢宜冷冷看着,眼中映出一片红色,她还得感谢温雁,先前看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如今再看斩首,她不至于恶心想吐。
红色之中,忽而落下一点白色,然后越来越多。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谢宜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上,很凉,融化成水,从指缝滑落。
谢宜戴上帽兜,缓缓走下高楼。
长街各处覆上了一次薄薄的白雪,初雪来临,四五个孩子手牵手绕成一圈,蹦蹦跳跳,十分热闹,欢声笑语不断,“下雪喽,下雪喽……”
也有小孩窝在母亲怀里,兴冲冲地问,是不是要过年了,小孩子的认知里,下雪总是和过年一起来临。
是呀,快过年了。
谢宜穿过这满街的热闹,慢慢走向公主府。
冬日最美,当属红梅盛景,御花园也会有几树红梅,景色却不及冷宫旁的梅园。
“公主小心!”
皇宫御花园的拐角处,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宫女直直撞上谢宜,鼻间嗅到淡淡的梅花香,谢宜往后踉跄几步,被芙蕖扶住。
小宫女忙跪在地上,“奴婢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无碍。”谢宜隐于白毛大氅之下的右手五指收紧,攥住手里的东西,“下去吧。”
东西用纸包着,摸去像是一个小铁片,谢宜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塞进自己的腰封里。
今夜是除夕,少有人在外走动,举行宫宴的殿内正是热闹的时候,在御花园处还能隐约听见殿内的丝竹管弦之声。
谢宜朝前走了两步,又驻足停留,看向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两点星亮,假山之后两盏天灯摇晃着缓缓上升,天寒地冻的,谁人还在御花园放天灯?
谢宜还未细想,就有两人从假山后走出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粉白宫装的貌美女子,身后是她的宫女。
“公主安好。”声音细细软软,听着有些病弱。
这个人,谢宜脑中依稀有些印象,仔细想了想,才忆起,她颔首道:“和妃娘娘同安。”
靖周两国数百年前是同一个国家,后来才分裂成两国,几百年来靖周两国都想着吞并对方,大小争斗不断。
和妃程宓,原是周国公主,十年前周国战败,交一位皇子到靖国为质,谁知那位质子死在了半路上,无法,周国只得再派一位质子,便承诺愿意派一位公主与靖国和亲。
和妃入宫时,她还没被关进冷宫,所以是见过几次的,记得那时和妃到坤宁宫拜见母后的时候,送给谢宜两个从周国带过来的陶响球。
程宓没和她多做交流,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宫女离开了。
“刚刚那天灯是和妃放的吧?”
芙蕖:“奴婢曾听人提起过,周国人在过年的时候,会放天灯祈福。”
奇怪,要说放灯祈福,在自己宫中放就好,为何还要亲自跑到御花园里放。
思索间,前方又走来一人,这小段路还真是精彩,遇到的人一波又一波。
“公主殿下,天气寒冷,前方有暖阁。”宫女拱手行礼道:“公主请。”
暖阁里燃着炭火,阁内没有焚香,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茶香,苏月檀正在用桌上的小炉子煮茶。
“公主来得正是时候。”苏月檀将一杯热茶呈至她面前,“尝尝刚煮好的茶。”
谢宜脱下满是寒气的大氅,看着眼前的热茶,“宴上正是热闹,娘娘却躲在这里煮茶,不担心父皇找不到你吗?”
“陛下未必想时时见到我。”苏月檀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浅浅酌了一口,淡声说道:“宫宴多无趣,公主不也溜出来了。”
苏月檀问她:“公主,公主府住得可还称心?”
温热的杯壁,让她的手有了一丝暖意,她扬唇一笑,“我对娘娘的诚意很满意。”
苏月檀回之一笑,挥手让屋内的宫女出去候着。
“说实话,公主府位于昱王府隔壁,陛下钦点桑厌做公主傅,这两件事情出乎意料,但也不外乎是个意外之喜。”
谢宜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月檀:“如今昱王是朝中第一人,若能得他相助,定能成事。”
“昱王……”谢宜摇摇头,“难以打动。”
苏月檀看向她,朱唇未染而红,杏眼流波,未施粉黛,却依旧艳丽无比,当真漂亮。
“我想公主的容貌,这世间少有男子能抵抗得住。”
谢宜一愣,美人计?她还有这种想法?
“娘娘。”谢宜轻笑一声,“我儿时见过这世间情种,爱一个人到了痴迷的地步,也见过无情无心之人,即使是结发妻子死在面前,也没有丝毫动容。这世界上有痴情汉,自会有无情人。”
“娘娘以为昱王,会是一个为美色、情爱所挟制的人吗?”
“宁妃娘娘,你有你的谋划,我也有我的打算,我并不介意成为你计划里的一步棋。不过万事只有人活着才能做成,我可不敢随意挥霍我的小命。”谢宜相信苏月檀仇视苏笃,也明白她对自己的利用,但自己在苏月檀的计划里充当一个什么样的棋子?倒是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