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昱王府和公主府皆是灯火通明。
大雨刚停,屋檐仍有雨水滴答往下,桑厌和祁煦坐在外屋的桌子旁,里屋中,奚濯正在给温雁缝合伤口。
祁煦自责道:“如果我跟着殿下进去,或许就……”
“别这么想。”桑厌安慰道,“你如果跟着进去,你现在可能也得躺在里面。”
血味和药味夹杂弥漫,桑厌嘀咕道:“这掘人坟墓,果真不好。”
两人怕进去打扰到奚濯,所以等奚濯给他缝合好伤口,上好药,他们俩才进去。
温雁躺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迹象,额头搭着一块湿帕子。
“殿下如何?”
奚濯正在用温水净手,“还好一早用了止血药粉,才保住命,不然就那个大口子,这血都流干了。”
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带血的布条和铃铛,桑厌眉头微拧,“是公主给殿下包扎的?”
祁煦点点头,“当时就殿下和公主两个人,除了公主,也没有别人了。”
奚濯:“久安公主也真是命途多舛,上次被掳走受的伤还没好全乎的吧,这次肯定也伤得不轻。”
公主府。
谢宜身上的伤已经都被府医处理好了,她身上烫得厉害,芙蕖听从府医的话,正在用湿帕子给她降温。
“母后……舅舅……”谢宜像是被魇住了,说话颠来倒去,含糊不清。
芙蕖担忧道:“公主一直在说胡话,这真的没事吗?”
府医:“没事的,有些烧糊涂了,喝了药,退了烧,自然就好了。”
白雪,红墙,红门。
谢宜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很冰,很冷,她抬头,匾额上的三字龙飞凤舞。
坤宁宫,她已经徐久不曾梦到了……
年幼的谢宜被师云萦搂在怀里,她轻抚着谢宜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嘎吱……”
门被打开,些许白雪随着来人一起落进屋子里,苏月皎披着白毛滚边的绛红色斗篷,头上金冠耀眼,她朝着师云萦款款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师云萦一脸漠然,冷声道:“苏贵妃,你来做什么?”
苏月皎红唇勾起,笑意盈盈,“如今也只有我才能来这坤宁宫和娘娘说说话了。”
“皇后娘娘,师家亡了,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师云萦手指收紧,“师家绝不可能做出勾结敌国的事情,苏月皎,你兄长做了什么,你最清楚不过。”
“哼……”苏月皎哼笑一声,朝她走近,“师家无罪又如何,师家是被陷害的又如何?”
“你以为这只是我阿兄一人的策划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1】这个道理娘娘心里清楚。”苏月皎讽笑道:“你看这满朝上下有几人敢为你师家说话?”
师云萦其实心里清楚,苏家不过是把刀,握柄的另有其人,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师家战战兢兢,守卫边疆多年,到最后,却落了这样的下场。
瞧着师云萦变了脸色,苏月皎越发高兴,“对了,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大理寺今天早上刚传来的消息,你的两位兄长,师泽和师染死在牢中了。”
“不……不可能。”师云萦颤声道,“陛下还没有下旨定罪。”
“娘娘节哀啊。”苏月皎笑道,“这牢狱之中,刑法无数,一不小心用重了刑,死两个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谢宜躲到师云萦身后,师云萦知道她是被吓到了,连忙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公主殿下,你在害怕什么?”苏月皎略微弯腰,盯着谢宜,露出的笑容令人恶寒,“公主身上流着师家的血,这些话也是该听听的,小公主,你以后可是再也见不到你的两位舅舅喽。”
师云萦猛地推开她,苏月皎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恼,“听说他们俩死的时候可惨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连骨头都被生生碾碎了几十处,真的好惨啊……”
师云萦脱力滑坐在地上,搂紧怀里的孩子,眼眶通红,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皇后娘娘可不要太伤心了。”苏月皎说道,“因为……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哈哈……”苏月皎打开门,走了出去,大雪纷飞,她说:“这坤宁宫是个好地方,可惜冬日下雪,就有些寡淡无趣,往后种上红梅,可算一景。”
“母……母后。”谢宜窝在师云萦的怀里,小声啜泣,“我……我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师云萦轻轻拍她的背,眼中蓄了很久的泪,不断滑落下来。
那天晚上,谢宜小小一个,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屋内是她的父皇母后。
乐舒走过来,脚上的脚镣晃啷作响,谢宜盯着脚镣,问:“重吗?”
“不重。”乐舒柔声道,“公主,天太冷了,先回房歇息吧。”
“不……”谢宜摇摇头,“我想等母后一起睡。”
“乐姨。”谢宜问她,“舅舅们呢?我以后是不是真的见不到他们了?”
谢宜那时还不懂死亡的含义,只是白天听到苏月皎的话,她说她再也见不到舅舅了。
乐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和她一起坐在外面等。
那时谢宜也不知道,身后那扇门之后,她也失去了她的母亲。
屋内,圆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匣子,螺钿漆器的精致匣子,还镶嵌着一颗东珠,里面放着的是凤印。
谢霁和师云萦就那么面对面站着,师云萦先开的口,她说:“难为陛下亲自来坤宁宫,送臣妾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