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新郎官身体欠佳,这场轰动全城的婚事被硬生生推后了十日。
十日之中自然还有些插曲。
其一是关于这位“幸运”的异乡客与白家大小姐白凤九之间戏剧性会面的议论,城中百姓纠结于到底是眼皮子浅的异乡客乍见白小姐的豪迈作风惊得悔断肠,还是穷困潦倒的沦落人一朝被馅饼砸中喜得失了魂。总之,见是肯定见了的,昏也是确然昏了的,至于所为何来,两派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另有见了异乡客相貌之人,譬如小乞丐,真心实意说一句“般配”,也成了大浪淘沙中微不足道的那粒砂,并不为人注意。
其二则来自白老员外更多一重的操心,原不过操心上门女婿的人品样貌,如今却还要操心寿数长短、有福与否。
“女儿啊,要找好歹找个身体康健的,这么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可怎么好!”老爹愁苦地跟在看来心情不错的女儿身后,喋喋不休地唠叨。
“庄上的大夫不是说死不了?养养就好了!”凤九满不在乎,她只要人能活蹦乱跳坚持到成亲就好,至于大夫说的其他便有些大而化之。
“什么‘死不了’!光死不了能顶什么用,你个傻丫头!”白老员外叹息老伴去得早,没人给闺女讲这些早晚要懂的事,他一大老爷们一时半会儿竟无从开口。
凤九听得不耐,索性板着脸说起了大道理:“哎呀,爹,事已至此,还能反悔不成!以后白家的生意还做不做?声誉还要不要?”
白老员外被噎得没脾气,转而愁起了别的:“唉,还是仓促了些,要不是你这丫头犟头倔脑,何至于到现在才准备婚仪!好在是招婿,以后也亏不了你的!我得再去瞧瞧,可别漏了什么……”
凤九觉得自家老爹就是爱操心的命,除了说些弯弯绕绕她听不懂的话,就是嫌弃时日太短,不够他准备。
于她而言,哪有那么复杂,她全然是为着当初的承诺才答应的成亲,成亲不就可以出去了?成亲不就能自由了?十日还不算长吗?她巴不得立时就成亲才好。
可即便直肠子如她,也晓得这般“恨嫁”的话委实不能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于是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借着端茶倒水过来走走,盼他好得快些。
白家上下见凤九如此不避嫌地日日殷勤,以为大小姐与这位俊秀文弱的姑爷看对了眼,也不来相扰。
东华却知并非如此。
这位大小姐日日坐到自己床头,目光灼灼看他。除开第一日他确然晕得彻底,后头醒转便被盯得有些毛躁。
他虽对凤九额间的印记存着好感,可对其本人并不了解,原想借着这几日从周围人口中打探一二,哪知这位大小姐是少有的直来直去,索性自己送上门来。
二人一坐一躺颇为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预备直面这个问题:“不知白小姐有何事?”
凤九诚然是来看他恢复得如何,却不想日日来倒看出些兴味。
眼前之人仆仆风尘已被拾掇干净,俊眉修目,青松翠竹,比第一眼时还要好看。因发了几日烧才刚缓过来,面上的病色尚未褪尽,原就偏白的肤色少了血气,周身气质中多了一分秀弱。
唯有一双眸子光华内敛、深邃无波,阖着时只见睫羽浓密,长眉入鬓;一旦朝谁望来,便觉另有沟壑,勾人心神,叫凤九蓦地想起城中四季春里唱得正红的戏牌:“这无情的人儿,偏生了双含情目”。
听得对方相问,她也不恼,反而托腮夸赞:“你长得倒挺好看的!不过,好看归好看,到了我的地盘还得听我的!”
女子未施粉黛的清丽面庞贴得很近,圆润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坦荡得好似在讲一件喜欢的金钗、钟意的头面。
东华见多了飒爽的江湖儿女在他面前娇羞作态,这般快人快语的倒是第一次。他还记得那日初见时心中的震惊以及瞬息滑过心头的无数画面,时时刻刻昭示着她的特别。还有迷蒙之中的一声“东华”百转千回,即便是几日之后,漱玉之音仍袅袅绕梁,孰真孰幻无从分辨。
连他都未注意自己的面色已不由柔了两分:“哦?敢问要如何听?”
清越的嗓音不疾不徐:“听爹说,你叫宋玄仁,是个往来南北的行商,因遭了劫匪才流落此地?”
他点头应是。
“此话当真?”女子狐疑地瞧他,陡然抓起放在身侧的右手,指着掌中的茧子逼问,“可据我所知,手掌靠近指根处的这种茧子是握剑握出来的,敢问这位公子作何解释?”她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却好似对二人间的距离并无认知,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东华未曾想她还会注意这等细节,可手掌上的温软触感又叫他心生异样,委实不好说这丫头是否真通人情世故。此时见她眼中有藏不住的狡黠与得意,忍不住起了逗弄心思:“呃,要是我说,其实我叫‘东华’,你怎么看?”
凤九一愣,拊掌笑道:“哈哈,你不会想说自己就是那个失踪了的武林盟主吧!”她又指着一边几案上的太乙六壬式盘问,“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宝贝‘玉衡’?”像是连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谬,话未说完她就笑得直打跌。
“不像吗?”东华皱眉瞥了眼桌上的物事,想是之前昏倒时有人替他取出的,还好他们无意搜索,否则当能发现其他东西。
而江湖上少有人知,实则“玉衡”就是一把太乙六壬式盘,之所以列入名器录,完全是从其功效而论,得益于司命用之卜了几个极有门道的卦并声名大噪,而非其本身是什么利器。可惜,江湖中人大多只知其“断生死、预祸福”的判词并不明就里。
“你可有点自知之明吧!武林盟主能有你这么弱不禁风?别以为我是闺阁中人,便拿这等荒唐话来诓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