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到诸城的那日，东华因受了风寒不大清明，却还记得与他有“让地之谊”的小乞丐，况这“大个子”的称呼，确也没有别人喊过。
想起那日这小乞丐热情地与他分享乞讨心得，虽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到底也发自真心，不想今日无意之中还了这份情，实属有缘。
小乞丐扯扯东华鬼头鬼脑道：“大个子，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那个就是白老员外家的大小姐吧？啧啧，这么大一朵鲜花……你可是吃穿不愁了！”他将将脱险，灰头土脸的不及擦拭，倒关心起别人的八卦来。
东华对于这小子的自来熟颇觉好笑：“哦？你这么觉得？”
“可不么，诸城上下都知道，白老员外是个大善人，白家小姐虽说这里不大灵光……”他偷摸指指脑袋，“但人家家世好啊，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外乡人真是占了老大便宜！”
东华挑挑眉未予置评，在别人眼里他确然就是落魄的异乡客，这一点从周遭人的言行中不难猜到。他本也无意纠正，于是话锋一转：“你又是怎么惹到的这几人？”
小乞丐顿时苦了一张脸：“天晓得，真是冤枉得很！最近街上的人多了，连店家扔出来的垃圾里都能捡到不少好东西。我趁着一大早在那家客栈后头翻得久了些，这几个人就总是盯着我，还问是不是捡到了什么……”不久之前的遭遇显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小乞丐摸摸身上的伤处又气又怕，“我都把捡到的东西给他们看了，他们还不信，非要说我捡了什么什么宝贝不肯拿出来，这不是冤枉人么！”
“什么宝贝？”
“我也不知道，就听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说什么……嫖什么什么！嘿，不会是去青楼被姐儿们偷了东西，到我这撒气来了！我呸，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小乞丐气急之下便带出三教九流的痞气来，东华听着不得章法，倒也未理会，转而问他：“现下你预备怎么办？”
小乞丐无奈道：“还能怎么办！他们被白大小姐教训了，总不至于把账算到我头上，我还要我的饭去。最近这市口不错，可不能浪费了。”
东华行走江湖时，这样无依无靠的少年见了不少，有些因为饥馑灾荒流落他乡，有些则是家中贫穷不堪重负，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对于孩子而言都是苦难。
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尚显稚嫩的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淡漠，更多的可能是对无人在意的孤苦处境的掩饰。
他对这种表情十分熟悉，虽然未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但多少岁月里他亦学会将自己筑在厚厚屏障中，不让人窥见真实的心意。
“不如，跟我回去……”鬼使神差的，东华这般开口，忽而想及如今并非在玄天门中能够随心所欲，口气微顿。
小乞丐却不容他犹豫，立时瞪大了眼：“真的？大个子你真要带我回去？”
对着这么一张喜出望外的脸，东华倒是说不出反悔的话，他转头望望白凤九，见她有些好奇地看过来，神色中未有一丝嫌弃，不知怎的松了口气：“想来白小姐不会介意。”
凤九确然未有异议，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只是同情地看着小乞丐瘦弱的个头叹道：“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你是多久没吃饭了？”
小乞丐以为嫌他力气小不中用，赶紧拍着单薄的胸脯分辩：“别看我瘦，我可有劲儿了！什么活儿都能干，吃得也不多！”
凤九笑道：“就你这小身板，还能把我家吃垮不成！”她又转而向东华道，“他对这城中熟悉，正好于你有用。”
东华不想这丫头仍未忘了旧念，说是关心，也不过是想着离开后给他添个帮手罢了，神色一黯，到底没说什么。
于是乎，出门时是两人，回来变成了三个，白家庄中多了一名小厮。
新来的小厮本姓林，家中行六，脱下小乞丐的破衣烂衫，穿上齐整的短打，确然有了人样。除了瘦小的体格一时半会儿养不出来，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看就透着几分机灵。
凤九特地交代他跟了东华。
林小六过惯了一睁眼就要为挣口饱饭操心的日子，一朝闲得只要伺候一位不爱来事的爷，顿觉一身本领无处使。小子人虽枯干，嘴巴却甜，仗着年纪小，哥哥姐姐叫得欢，院中众人即便瞧不上他，到底要给新姑爷留两分薄面，一来二去也能扯上些闲篇，这鬼灵精便回来一股脑儿“倒”给了东华。
此时，无所事事的主仆二人在小院中一坐一站，与周围忙碌的众人尤为格格不入。
林小六手里抓了把干货，瞄一眼闭目养神的东华，忍不住道：“哎，大个子……呸，瞧我这张嘴，如今得叫姑爷了……我听他们说，白老员外好像不是很满意这门亲，是大小姐坚持，老员外才勉强答应。我这来了两天，就见白小姐跑了好几趟，啧啧啧，对你真是没话说！不过呢……”他欲盖弥彰地望望匆匆经过的人，凑近来小声说，“听说，小姐是个待不住的，一成亲就要往外跑，你这新姑爷到时候那什么……独守空房可怎么好？”
东华睁开眼，见小子目露真诚，显见得对自己的词不达意并无概念，也不好过于计较。不过，这确然戳中他的心病。
自城中归来，凤九仍旧每日定时来与他说话，若说有什么变化，似乎面上神色更生动了些，行动间的拘束更少了些。别人只道离婚期愈近，又是大小姐自己争来的姻缘，必是心喜才真情流露。只他见过她抚着软鞭歪头凝思又抿唇微笑的模样，那种向往又哪里是因为招婿而来的娇羞？分明是得出生天的解脱。
东华皱眉摇摇头，想他也算一号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自谦地讲，江湖上的评价多有豪侠豁达、不拘小节。可自遇到了这丫头，总有些不像自己，不知哪里来的怨气，又不知为何凭空乱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