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的屋子与周嘉宁离得很远,我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的他,他确实有一副好相貌,可再好的相貌也经不起不眠不休的折腾,瞧瞧,这么年轻就有了白发。
他桌上摆着一壶酒,一碟糕,见我过来,起身向我致意,我挥了挥手,毫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捻起一块糕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子腻人的甜味,没想到冷心冷情的苏桓口味竟这么甜腻。
“木香大夫,是我夫人那儿出了事?”
周嘉宁梦里的他喊她周姑娘,现下却喊她夫人,我不禁问:“你真把她当夫人吗?”
他显然被我呛住了,有些无措,说:“我只她一个夫人。”
他不知道我进了周嘉宁的梦里,也不知道我见着了他对周嘉宁的冷落,真把我当成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大抵还在奇怪我这大夫怎么不关心病人的病情,只一心追着这些男女之事问。
我偏不叫他好过,偏要呛他:“那李淑华呢?你不是为了护她连周嘉宁摔倒在你面前都不管吗?她那时落了这么多泪,哭着喊你苏桓哥哥的时候,你在干嘛?”
苏桓本就布满血色的眼睛因着我这番话而越发红了起来,杯中的酒一时不察也洒了出来,弄湿了他胸口那一片青竹。
我才不管他,继续说:“你护着李淑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可她的手却被地上的石子磕出了血,她带着满腔欢喜来见你,见到的却是你对李淑华的袒护,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夫人,可你什么时候真把她当成你的夫人?”
酒杯落在了地上,瓷片碎裂,恰如苏桓慌乱而潦草的目光,他想要开口,可真开了口,却只是一句“抱歉”。
我又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你这幅模样作甚?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可别这么看我。”
苏桓是个厉害的大官,我虽不了解人间的官位品阶,但还是晓得能被皇帝看中的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果然,苏桓很快从那慌乱中走了出来,语气也恢复平静:“是苏某的错,还望木香大夫见谅。”
我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对错与否与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与李淑华是什么关系,既然你这么爱她,为何不干脆娶了她,反倒与周嘉宁做了八年的夫妻。”
一提到李淑华,苏桓就会沉默,他黑沉如墨的眼睛望着我,问:“是嘉宁告诉你的吗?”
我摇头:“我未听她提起你。”
不知为何这句话反倒比我的咄咄逼人还要厉害,苏桓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垂下眼默不作声,神神叨叨的跟个疯子一样。
“是,她连见都不愿见我,又怎么会提起我呢?”
我不耐,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不娶李淑华,偏要娶了她?”
恰在此时,院外却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如意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木香大夫,不好了!我家小姐吐血了!”
苏桓瞬间便冲了出去,速度竟比我这个妖怪还快,我忙跟着踏出了门,一见着我,如意就哭喊道:“木香大夫,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吐了血?”我问如意。
如意手上还握着那副帕子,上头果真沾染上了血迹,她哭哭啼啼地说:“小姐问我什么时辰了,我说亥时,她问我衡儿可是睡了,我答不上来,她便吐了血。”
我皱紧了眉头,问:“怎么又来了个衡儿,他是谁?”
如意侧目朝苏桓望去,低声道:“我家小姐的孩子,半月前遭人所害,已不在人世。”
苏衡,周嘉宁的儿子,养到五岁,却死在了乱箭之下。
我心道不好,连忙加快速度赶了过去,苏桓抱着苍白病弱的周嘉宁,身上的青竹也染了血,此刻目眦欲裂,一声一句喊着“嘉宁”。
我推开苏桓,伸手探向周嘉宁的鼻息,又抬手去摸她的脉搏,吩咐道:“如意,去烧些热水,另外取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其他人都出去。”
苏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不肯挪步,我瞪了他一眼,凶道:“你还待在这里干嘛,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我与周嘉宁二人,我便轻声唤她的名字,而后捏着她的鼻子,将一颗桃子模样的丹珠塞进了她口中。
我是个桃树精,约莫仙师道士们都拿桃木来斩妖除魔,所以我这桃树精才落得个无心无情的下场,须得通过这补心之术来谋得成仙机缘。
我能拿出的法宝自然也跟桃树有关,这桃子丹珠也是我修行百年才炼出的,说来实在惭愧,迄今我只修了四颗出来,自己还没尝上呢就先送了一颗出去。
吃了丹珠的周嘉宁悠悠转醒,见着我,她恍惚道:“木香师傅,我瞧见衡儿了。”
我问:“你在哪儿瞧见的他?”
回想起苏衡,周嘉宁身上便带着一丝母性的温和:“在一座桥的对岸,他穿着小马褂,挥着手喊我娘亲,我想去抱他,可那桥太远,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到头。”
周嘉宁靠在我的肩上,泪也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听得她说:“衡儿才五岁,还不到我的膝盖,两只小肉手只知抱着我的腿,仰着脑袋支支吾吾喊我娘亲,他还想再吃些,说完就羞得埋住了脑袋。衡儿喜欢桂花糕,喜欢鸡蛋羹,还喜欢他啃不动的酥排骨。我担心他牙长不好总是拘着他,不让他多吃,现在即便我做了再多好吃的,他也不会举着两只手转圈圈,摇头晃脑地对我说,娘亲真好,衡儿听话,不多吃呢。木香师傅,我实在是想他,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我摇头,用手为她拭泪:“他过了奈何桥,投胎去做小公子了,爹娘疼爱,平安顺遂,你若要见他,等我成了仙,再带你去好不好?”
周嘉宁的泪落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