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没有约会的氛围,才交换过姓名的两个人,按正常社交进度,应该正处于互相了解喜好的阶段。
但他们的关系揠苗助长,因此营养不良,顶着男女朋友的名头,太客气显得不合适,又实在没有亲密的基础。
秘书把周颜的课程表和裴昇的行程表码在一起,在日历上一格格寻白色的空档。一个月算下来,可供书写的空白格寥寥三两个。
约在一起只是吃饭,裴昇惦记她的身体状况,但不想冒犯她的隐私权,脑海里只有个囫囵的概念——周颜身体不好,需要早睡早起、吃得健康。
每当太阳落山,裴昇就会想着送她回去,比古时宵禁还严格。
这么过了几次,裴昇发觉情况不对,他与周颜的关系没有进展。朋友的婚宴上,周颜坐在第三排的桌子上,而裴昇在第一排。
那时他们还未公开关系,周颜唯唯诺诺,希望等关系稳定再公布。
裴昇对“稳定”的定义稍有疑惑,他认为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很稳定,很显然周颜并不认同。
一夜之间从骆珲换成裴昇,如果又在短时间内高调公开,万一结果草草收场,周颜光在脑袋里想一遭,已经尴尬得面红耳赤。
周颜决定坐回她原本的位置,第三排不起眼的角落,裴昇身边座位多出一个,空荡荡的椅子无人认领。
往前七八米的距离,裴昇的椅子背对她的方向,中间隔着一层往来宾客,像一道天然屏障。
有人拿酒杯与他寒暄,周颜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只有裴昇侧脸露出的一点笑。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周颜隔着人群看他的背影,数不清多少次,今天却觉得心里硌着。
她深深地皱眉,搁下筷子神色恹恹,食欲消散得无影无踪,盯着干干净净的餐盘发呆。
“怎么不吃东西,不舒服?”裴昇的声音突然出现,笼罩下来,闷闷震动。
他微微俯身抬起周颜的下巴,仔细端详周颜的脸,像医生检查求诊的患者,又问一遍,“哪里不舒服?”
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周颜感觉有束追光,不依不饶锁定她,他们的关系呼之欲出,已经无法掩饰。
“没有不舒服。”周颜声若蚊呐,躲着他的目光,“真的没有。”
不习惯他们的距离,在大庭广众下缩得这么近,也不喜欢他如刚才,离她那么远。
裴昇松开手,她的下巴没有被钳制,很快把头垂下去。
“这里太挤了。”他转而牵起周颜的手,神色淡然,“去我那里坐。”
片刻后有人询问,“她是谁?”
自然不是问她的姓名,问的是她的身份。
“我的女朋友。”裴昇平静地答,他轻而易举揭开周颜身上的壳。
周颜坐在更宽敞的位置,喜宴过半推杯换盏,她闷头吃餐盘里的白灼虾,剥完虾壳后,凭空有张湿纸巾递过来。
湿纸巾往上,一只细嫩的手,涂着朱红色指甲油,无名指圈着祖母绿戒指,溢满贵气。
“我是季舟陵。”对方这么说。
周颜缓了几秒,觉得她语气有点怪异,听起来仿佛笃定周颜知道她的名字。
“哦……季女士,谢谢您。”周颜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裴昇忽然发出一声闷笑,摇摇头按住周颜的肩膀,让她正面对向季舟陵,一字一句缓慢地说:“这是我的母亲。”
空中划过短暂的抽气声,周颜愕然捏着湿纸巾,短促地补了句,“伯母您好。”
季舟陵在外常常被称作裴太太,后来被称作裴总的母亲,久而久之她实际叫什么,年轻的孩子们已不关心,周颜也一样。
恋爱关系的开头很干瘪,周颜没看到任何粉色泡泡。后续更干瘪,她和裴昇的交往,莫名变成纯洁的饭搭子,她思索很久,甚至和陈懿仔细研究,怀疑裴昇根本对她不感兴趣。
陈懿劝她多购置些清凉的衣服,看点恋爱综艺学习撩拨技巧,她硬着头皮自我模拟,被几句油腻情话酸掉大牙。
如今,她好像又搞砸一件事。他们公开关系不到一小时,周颜把他的母亲生疏唤作“季女士”。
如果她是员工,大概快被老板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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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楼对面有栋老楼,上世纪修建的,外墙贴着几十年前时兴的马赛克瓷砖。挤在一群锃光瓦亮的新建筑里,像一位穿着补丁的老人。
裴昇爱看这栋楼,唯独它允许爬山虎伸出触角,成片厚厚的树叶一年四季翻新颜色。
快入夏的时候,爬山虎的叶片顺着同一个方向,齐齐刷成浓郁的绿,骆珲罕有地走进裴昇办公室,窗户玻璃照着他的影子,正停在爬山虎上。
“昇哥,你是认真的吗?”骆珲支支吾吾问。
裴昇抬起头,并不惊讶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要是玩玩,也就算了。”骆珲把一枚U盘放在桌上,银色一小块,分量轻过羽毛,“如果是认真的,你得看看这个。”
屏幕上一份病例文档,一则灯光昏暗的视频,展示周颜生命的两个剖面。她的十八岁,与初恋在朋友们面前拥吻。她的十八岁,慢性肾衰竭二期后进行移植手术。
裴昇对着屏幕默然许久,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不转睛,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原来如此,他心里暗叹。每次看见她的脸,总觉得皮肤下应该是有裂痕的,如今他亲眼见到这些裂痕,心疼比惊讶更早诞生。
那么小的身体,陷在病号服中,像一只丑陋的袋子套住她。多勇敢的小女孩,他从周颜布满裂纹的生命里,品出昂扬向上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