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孩子折腾,晚上被好友折腾,凌颀夫妇这一夜是累得手指头也不想动,裹在被窝里聊天。
“我和纤纤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你和沈昌平也是同学吗?”阮沂依偎在凌颀怀里,好奇地问起了“好兄弟”的来历。
“我们两家是世交,跟他做兄弟是因为——”凌颀眼中一痛,换上了更浓的眸色,“我们都有一个不靠谱的爸爸。”
凌颀永远记得十三岁那个冰寒刺骨的冬天,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是怎样抱团取暖,一起淌着血走过最黑暗的路。
他开始向阮沂娓娓道来,那一段相互扶持的过往。
凌孔和聂成奎沆瀣一气之前,交友还没那么“不走眼”。凌孔为了维持世家间的交情,虚情假意地带着和沈昌平年纪相仿的凌颀,来到沈家拜会沈鹤,只为了方便套个近乎。
在凌孔眼里,凌颀只是一个物件,一种工具,一类人偶,并不值得关心——他“听话”,就是唯一的标准。
十三岁的凌颀,正值叛逆的年纪,爱父亲爱得发狂,恨父亲恨得透顶,这种矛盾的心情每天在激烈地对战,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那会儿,凌孔和沈鹤正在大厅寒暄,凌颀一个人躲在沈家花园的最角落里痛哭,无人怜,无人理,连流浪狗也不如。
“喂,你谁啊?怎么在这里哭?”沈昌平从后拍了拍凌颀的肩膀。
凌颀瑟瑟地回头,模糊的视线里摇晃着一个穿着棕色袍子的身影。他的年纪估计也只有十三四岁,一双桃花眼似怒又似笑,神情淡然而警惕。
“我哭关你什么事。”凌颀倔强地仰起头,尽管眼泪在掉,气势上毫不输人。
“你占了我的地方,这是我的地盘,你一边儿哭去。”沈昌平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秘密基地”,他一肚子辛酸还没地方哭呢!
“我伤心才哭的,你就不能让一让我?”凌颀连询问也如此理直气壮。
“我也伤心啊!”
“你有什么可伤心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满面愁容地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看着虚伪的假山,开始吐露各自家庭的“秘辛”。
“我爸打了我妈,打得鼻青脸肿,嘴角都是血。”也许见凌颀是个可怜的同龄人,沈昌平并没有对他筑起心防,落寞地讲述着过往,红透了眼睛。
“为什么?”凌颀轻问。
“我爸说,我妈推了阿姨,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知道,那个阿姨是我爸的情妇,那个孩子也是我爸的。”沈昌平说着便咬起牙来,愤恨地声讨,“他那么在乎那些女人,那么想跟那些女人生孩子,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妈?我又算什么呀?”
沈昌平心里一阵酸楚,委屈得簌簌落下眼泪。“他那样对我妈,我不会放过他的,等我长大了,我要他一千倍,一万倍偿还我妈!”
那一双小手,拳头握得紧紧的。
凌颀懂得,必须痛恨心底最爱的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你爸也……喜欢女人……”凌颀的眼眸在寒冬的日光中微微晃动,然后随着细述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他把凌孔嫁祸之事全盘告知了沈昌平。
沈昌平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父亲。
“你不能逆来顺受,不是你做的,坚决不能承认!”沈昌平扶着他的臂膀,义愤填膺。
“我有什么办法?连我妈也不让我说真话!”凌颀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滚烫地落下,“你爸不要你,你还有你妈,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选择……只有承认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才能活下去……”
是他挚爱的双亲让他舍弃健全的人格,成为罪恶的替身,他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哪怕是挽留一点自尊,他都可能随时被抛弃。
沈昌平痛心地抱了凌颀在怀里,两名少年就像抱住了投在对方身上的影子,不能自抑地大哭一场。
原来,痛快地恨,痛快地哭,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
“我们赶紧长大吧,长大了离开家。”沈昌平的话,是凌颀那段日子里最深的盼望,也是他在深渊中看到唯一的光芒。
从那一天起,两名少年就成了彼此的救赎。他们利用“世家”这层关系,怂恿父亲们来往,在沈家的小花园深处交换“秘密”。直到十六七岁,他们有了稀疏的羽翼,才开始在外面私下见面。
从回忆中抽身的凌颀,紧紧地搂住妻子,坦诚地说出了沈昌平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那家伙对我来说,是朋友,是兄弟,是手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有在他面前,才是我自己。因为有他,我没有迷失在我爸的控制里,这才有了今天还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凌颀。”
阮沂藏在凌颀怀里,抬眸笑问:“如果沈昌平是女孩子,是不是没我什么事了?”
“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凌颀失笑,撒娇般求得一吻,浅得如同轻抚过小动物的毛发,又软又酥,不沾一点俗气。
他向来爱得小心。
四年前,他也算强取豪夺把她娶回家,生怕她有半分不情愿,因此才会在她想要自由的时候选择成全。
四年后,他澄清了误会,解开了她多年来的心结,仍没有拿儿子做筹码胁迫她做什么决定。
他始终下着最狠的心,做着最温柔的事。
阮沂没由来觉得抱歉。
“对不起……”作为妻子,她远不如沈昌平信任凌颀,光是这一点,她就愧对“配偶”这个身份,“以后,我会学着像沈昌平一样信任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委屈。”
“后面半句,抢我台词了。”他把脸摩挲在她发上,目光温柔得如水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