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团浓厚的雪云不动声色地将冬日遮蔽了起来,天地之间的片刻温暖,顷刻间成了冷风如刀的万丈冰川。
海颜瞠目结舌地震在原地,眼前的沈叹奄奄一息,他遍体鳞伤,身上的伤痕血迹触目惊心,哪怕是一只弱小的蝼蚁都能将他掌控于生死之间。
他的额间流出汩汩鲜血,将他那张绝美的侧颜衬得如此惨白,他就这么掩藏在冰冷的积雪中,仿若一朵脆弱的曼陀罗,开在雪崖的最边缘。
海颜的心脏狂跳,呼吸混乱,全身因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却在惊惶之中,她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好怕沈叹认出了自己,好怕他突然生龙活虎地跳起身来,转而丢给她一只装有尸体的大箱子!
一阵雪风从空门山山顶上呼啸而下,将丢失了好一会儿的镇静再次送回了海颜的心底。
此一时彼一时。
我是重回十五岁,现在的沈叹根本不认得我。
我们海家还没有遭遇灭门,长姐还没有薨逝。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更何况,眼前的沈叹,他虚弱的眼底里透露着的,是陌生,是疏离。
他一定不认识我!
正当海颜不知进退时,突然,从不远处出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海颜转身望去,却见她爹海泊乔和司马经年,带着身后大批手持刀剑的侍卫,气势汹汹地从空门山上奔了下来。
那几个万兽帮的帮众们为之一愣,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是……是海佛爷!”
须臾间,那几个帮众们吓得大惊失色,他们不再恋战,大呼小叫地纷纷丢下手中的棍棒,拖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叹双脚,就疯狂地逃跑了。
沈叹身上流出的鲜血,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长的红色血迹,好似生死簿上被阎王爷用朱红笔墨勾勒的命数,骇心动目地扬长而去。
海颜心情复杂地看着这道红色血迹,久久无法动弹。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候的沈叹应该背靠皇家,即将登顶权贵。
又或者,他应该已经深入皇宫,开始了如鱼得水的命运。
可她再也没想到的是,现在的他,竟然经历的是这样的人生。
不过,同情只在她的心底存在了一瞬,便被寒风给吹散了。
她转身轻松地走向她爹和司马经年,将所有的怜悯丢进了冰寒雪地里。
也好。
沈叹若是这会儿被人打死了,以后,九州上下的所有人,就安稳了。
也好。
世间再无沈无常,再无莫名烧杀打砸的恶鬼沈叹了。
没了疯魔沈无常,杨世伯和杨睦山也不会惨遭毒手了。
一切皆好。
……
观雪亭里施粥的队伍又开始排了起来,之前躲藏的百姓们不知从何处再次聚拢了过来。这会子,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刚才的突发事件。
但更多的人,他们可惜的是,虽然赶跑了万兽帮帮众,但那个被打的可怜人却这么被拖走了。
就连清荷也在一旁劫后余生地感叹道:“被打的那个男子,就这么被拖走,应该会被拖死吧?我看他流了那么多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是神佛这会儿显灵,为我们大梁除了一害呢!”海颜话中有话地说。
这会儿帮忙者众多,无需海颜和司马经年帮忙,其他锦玉楼的活计们早就忙活开了。司马经年看着观雪亭里的众人,他由衷地感叹道:“大梁的灾害,如果不从深度解决,恐怕是很难拔除的了。”
海泊乔和海颜皆为一惊,对望了一眼,司马经年却笑着对海泊乔说:“今天我能在后山这里为百姓们施粥,多亏了你了。”
海泊乔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晋王殿下客气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海某一定义不容辞。”
司马经年淡笑一声,旋即,却用最凛冽的目光盯着他,说:“是啊!毕竟在咱们京师城,你‘海佛爷’的名头,还是很响的,就连我都略闻一二。”
海泊乔心下一惊,脸上闪过一瞬意味不明的神色,紧接着,他赶紧拱手行礼道:“殿下,这都是平日里大家喊着玩儿的,你别当真。”
“你不觉得‘海佛爷’的名头太响亮了些么?”司马经年冷笑道:“世人都知,如果官府搞不定的事,求助于你海佛爷,一定能伸张正义,获得最满意的结果。海老板,人的名头,都是跟人的行为联系起来的。这么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啊!”
周围人皆是一惊,海泊乔更是撩袍准备下跪行礼,以示忠心。
谁知,司马经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他拉了起来,好似云淡风轻,好似雁过无痕地笑了笑,说:“哎,海老板,你别紧张,我只是跟你提个醒儿。”
好一个提个醒儿!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将海泊乔心底的如意算盘给全部打散了。
更让海颜震惊不已。
她一直以为,那个能被沈叹逼得退位的皇帝,应该是个无能的,懦弱的,不堪一击的傀儡。
可今天和晋王殿下这么相处一番,反而颠覆了她所有的想法。
当然,更颠覆她想法的,却是沈叹的现状。以至于,就连晚间回到府中用晚膳时,她都没有缓过神儿来。
海夫人给海颜盛了小半碗腊八粥,温声道:“颜儿,快吃点东西吧!从法恩寺回来后,怎么总是出神儿呢?”
海泊乔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粥,暖了暖身心后,才叹道:“也许是被斗殴的人吓得,我们家颜儿,何时见过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