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失去逻辑,变得混乱无序。我都应着。
我一直没有离开镜头的范围,我想他或许想看到我。
断断续续的交流就这样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谈红从谵妄中惊醒,似乎缓过来一点,窸窸窣窣从地上撑起身,挪动脚步。
“怎么了?”我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那个男孩……我跟他说,我有个妹妹,他说他也有,但父母死后两人分别被不同的亲戚带走,之后就再没见过。我答应有机会让他跟你说几句话……但这会儿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意外:“你们这么熟了?”
“毕竟待在一起十几天,现在又只剩我跟他,”谈红顿了顿,遗憾地轻叹了声,“你不知道,他真的特别好,特别懂事。”
“……你之前还说他说谎呢。”
“那是没办法,他害怕,从小吃过那么多苦,乍一看见我们这些陌生人,哪能没戒心?”他的语气里带上一点笑意,“这也说明他很聪明,不是吗?和你小时候很像,尤其是,他用乌迩都语叫我‘哥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跟你一模一样……我都怕,最后我会不忍心……”
一声枪响。
不刺耳,像西瓜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有点清脆又有点黏黏的。是典型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谈红的言语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沉重闷响。
“哥?”我喊他,”……你怎么了?哥?!“
没有回应。
轻轻的脚步声。
轻而快,一步步走近,带着近乎天真的狡黠。几秒后,终端被人拿起来,似乎摆弄了一会儿,视野亮了。
一张男孩儿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谈红说他有7、8岁,但或许是长期靠隔离舱给养的缘故,他的身体发育格外迟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
那声枪响把我的精神推到了濒临癫狂的状态,背景里,可以听见我不停地喊着“你把他怎么了”“你要做什么”“让我看看他”等话。由于思维的极度混乱,一开始我用的甚至是中文,到后面才想起换成乌迩都语。
男孩的表情却没变,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生着一对查谟加尔人罕有的、纯黑色的瞳孔。就这点而言,我们确实有几分像。
他任凭我失控地叫喊了很久,才把镜头一转,对向地面上俯卧着一动不动的那具身体。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都穿着凤凰的制服,甚至连发型都是一样的。
但谈红在其中,仍那么显眼,唯一一朵血泊从他身体下方绽开,在实验室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缓慢流淌,像未曾燃起就已行将熄灭的涅槃之火。
视角的稍远处,可以看见另外几个运行状态下的隔离舱。里面的实验体,确如谈红所说,只剩下虚有其表的人类外形。
男孩随手把一样东西扔到地上,镜头里拍不到,听声音应该是枪。
“你怎么会有枪?”我用乌迩都语问他,“你去宿舍楼了吗?”
他不回答。
从言语的逻辑上看,我似乎恢复了理性,但又似乎没有。只是木然并机械地继续发问:“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感染的是什么东西,是吗?”
“你不是自愈者,而是比自愈者更特殊的个体。该叫你什么,长期携带者?”
“你向他们求助,让他们救你出隔离舱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个结局了?”
“宿舍楼的两个战士到底是怎么感染的,也是你做的?”
“你的乐趣在哪里?杀人吗?”
“……”
他一句话也不说。如果不是之前隔着无线电听过他的呼救,以及谈红叙述他们之间相处细节,我或许真会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
“你其实能听懂吧。”停顿了几秒,我忽地换回了中文,“所以你知道他因战争失去了父母,知道他最重视的人是妹妹,也知道他打算在临终前杀死你。”
男孩黑洞一样的双眼注视我。
良久,只见那两片因营养不良而干枯的淡色嘴唇动了动,向上弯起一个极窄的弧度。
若世间真有恶魔,该当如是。
“我知道,你,”他微笑,发音生硬地说道:
“——Dragonslayer。”
说完,他扔掉了终端,镜头一面扣到了地上,视野再度变回一片黑暗。
脚步声渐远,直到消失。男孩离开了。
从最后拍到的信息,能判断出他应该没动那4台运行的隔离舱。
通讯记录播放到这里,进度条才走过一小段。后面的时长还有近16个小时,但都是没有画面的白噪音,直到以谈红的终端电量耗尽强制关机告终。
第三段通话记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