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千锐拉过江绾,蹲在酒坛子后面。
江绾睁着醉意迷蒙的双眼瞧他,不懂为何将自己拽走。
只觉手腕被攒得发烫。
面前的人晕晕乎乎,气息也满是醉意。
祁千锐不自觉有些严厉道:“江姑娘,有所不知,方才那人是业都少主,手段狠辣,行事吊诡。”
江绾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祁千锐皱眉更甚。
“何为危险?我所用之术,修习起源,令人避之不及。”江绾静道,“你也晓得,不可接触无通宗之人。”
“若照你所说,你同样不该靠近我。”
这话轻飘飘的,如神木一直纷纷落下的青叶。
祁千锐沉默片刻。
“江姑娘许是醉了。”祁千锐淡声道,甚至掺了些雪花一样的寒意,“忘了我并非上三宫学首,修习的同样并非正道的法术,一身冥气煞人。”
“我自冥境而来,生于万鬼匍匐之地。合该是要遭口诛笔伐,终要捏碎正统道心,踏上一条天怒之路。”
“如有那一日——”
倘若万劫不复。
倘若枯骸生根。
空谷声绝,死尸葬地,鸟雀也无立足之地,野草枯枝不敢苟活。
江绾回眸,与他对望。
良久。
见对方神情,竟是认真的。
“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定亲手去取你的性命。”
江绾许下承诺。
-
翌日。
持学宫印者,登山道者,可拜入学宫。
江绾起了大早,在宫外的走廊等候。同她来得一样早的,还有个简衣的剑阁弟子,正细细擦拭着他那把剑。
与定下的时辰还有一会,另一道佝偻身影缓慢从走廊另一端挪了过来。
朴素灰衣,蒙着不知从哪沾上的尘埃。
学宫可是日日要轮值的,近几年,江绾听闻也会收留孤苦难民。然上三天不比下三天,应当少有落魄需要救济的人了。
江绾稀奇地望去——
夫子捂着口鼻,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江绾难以置信。
夫子当年身强体健,跟她争执起符文细究时,那声音,震得山底都能听到。
这五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赶忙起身,扶他到自己方才坐的软椅。
才刚开了个口:“夫子——”
猝不及防,便被法术封了嘴。
江绾:……嗯嗯?
便听夫子传音道:“嚯!没想到如今还有小娃娃能认出我这个糟老头!”
江绾:??
紧接着,他仍是那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宽袖一挥,收了所有的软椅。
一旁的洒扫弟子见怪不怪,恭敬对他行礼,继续扫地。
夫子传音过来的语气听得倒很精神:“别暴露我啊。我去试试他们。”
试?
您又要试什么?
解了禁言咒,江绾心情复杂地应声。看夫子也认不出来自己,想起陆子均的嘱咐,要相认的念头又压了下去。
变数太多,她得先按兵不动。
再过一会,陆陆续续的修士也来齐了,等着学宫大门敞开。
人一多,那落魄的人影就变得额外醒目。
“我说,咱们这不是最有格调的学宫吗?”
“怎么会有那种人。”
“……也不害臊。”
窃窃私语响起,江绾听得直蹙眉,倒是那一直沉默的剑阁弟子不耐道:“肃静!”
讨论声小了些,片刻倒越来越大。人大抵都是一样的。
“嘿!别以为你小子从剑阁来便了不起了!这尚未入宫便想管人,今后不得骑在我等脖子上!”
“这人我还说不得了?学宫乃万千学子朝圣之地,怎会容纳污垢之人——”
中年修士愤愤地瞪着夫子:“凭什么他便能在这儿坐着,太不公平!”
“你瞧清楚,那老人家双目看不见,坐一会又何妨?”一名年轻女修忍不住道。
中年修士朗声反驳:“若瞎子就能来上三宫,我何不自戳双目!”
“你这不是歪理?”
“何为歪理?道理都是人定的!”
走廊另一头少人的角落,杵着玄幡的小道士淡淡道了一句:“蠢货。”
只见那两眼蒙着白翳的老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争执,不安地搓捻着衣角,询问旁人:“要不……我将这椅子让出来?”
“不必,老人家,你坐着便好。”女修年轻气盛,撸起袖子,“怎么?你非要坐,我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戳瞎你的眼睛。”
“你……你这女娃!口出狂言!”
见夫子扯了扯女修衣袖,黯自神伤道:“这位姑娘,我知你好心。然上三宫之地,理应供以众生修学,容不下我这残破之躯。”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诚恳,里里外外透着自嘲,宛如暴雨中羸弱的柳枝。
女修安抚地拍拍夫子,再讥诮回那中年修士:“何为狂言?规矩都是人定的。”
江绾叹为观止。
……也总算知晓夫子为何那一幅仿佛被欠了巨债的模样。
大门在此时被推开。
沈修明仿佛并未听见他们的争执,也不认识夫子那样,微笑道:“诸位,久等。”
一时静了下来。
沈修明侧身,让出大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