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那以后洪堡总是隔三岔五让人请他进宫,不知根底得都以为他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青眼,往后必定平步青云;只有他自己知道本该接他入宫的马车会走另一条道拐进一座三进的小院,洪堡给他专门备了一间房,那是一间欲行苟且之事的污浊之地。
第一次洪堡露出自己的目的时,他被吓坏了,借出恭的名头翻墙逃了出去。
之后每次见着内侍过来,他就装病咳嗽,到底对父亲忌惮几分,见他不肯屈就,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前行掳了他去。
恶寒与屈辱在心底慢慢翻涌,他情不自禁地扶案干呕,手里紧紧抓着那枝桂花。
似有似无的桂花香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眼神愈发坚定。
只要他高中魁首入朝为官,一切一切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把花枝贴在胸口,喃喃念着阿筱。
——
“听说了吗?朝中有几名官员和御史联名上书陛下,请陛下广开言路,上朝听政,勿要沉迷长生之术。天字震怒,在大崇殿摔了好多法器,如今玄元观正四处让人定制补上,说什么千万别错过献丹之日,惹龙颜不快。”
“啧,怎么没听说,其中一位御史就是严珏的父亲,这事在学堂里都传开了。”
几个学子在回廊上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眼尖的瞧见往这边走得几人,忙让众人岔开话题。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脚步稍显凌乱。
月试在即,他无暇分身回家,只能写信给父亲,望父亲切勿冒进行事。
窗前的蝉鸣扰得人头痛,他脑子混沌片刻,终是稳住心神继续下笔。
他听说宫里那位玄元道长甚得圣心,这个时候劝诫,只会触怒陛下逆鳞,适得其反。他不敢细想,只希望父亲再忍耐忍耐,待他明年高中再徐徐图之。
事情并未往好的方向发展。
月试结束当日,宫里下了旨意。
旨意说魏太医不尊君父,心生谋逆,在其位不司其职,狂悖无道...
三族内即刻关押,着五日后斩首示众。
听到消息得时候他手脚冰凉,脸上血色全无。
他抓住仆人问魏筱的下落。
仆人摇头叹息,说不知道。
炎夏最后的酷热在暴雨中结束,他独自撑着伞跌跌撞撞地往魏府去,街头奔走躲雨的人流撞得他浑身痛,他只看着前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要救出魏筱。
快到魏府时,他被家里的仆从拦下。
他拳打脚踢地抵抗,仆人拦腰抱着他,声嘶力竭道:“公子,不能去啊。旁人避还来不及,此时去就是谋逆的同党,你想想老爷夫人,再想想你那尚未出世的弟弟,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想想啊。”
他手上还在用力挣扎,脸上全是水,热辣滚烫又冰寒刺骨,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家人!
母亲说已经与魏夫人透了口风,虽未敲定,但等他明年考取功名,再亲自登门必是无有不应的。
那是他认定的妻,怎么不算家人呢?
既是家人,怎能不救呢!
他要救,他要救啊,那是多少个难捱的日子里抚慰他繁杂心绪的清风,是救她,也是救他。
他到底没有走到魏府,家仆打晕他,把他强行带了回去。
梦里,小姑娘踏着扬起的秋千,没有笑,只是不停的哭,他心疼极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
屋里没人。
他推门出去,院子里也没人,只有一地疾风骤雨打下的花叶。
他唤了声仆从,没人应他。
心中一跳,他赶忙往后院去。
母亲之前种的花草被打翻在地,几个仆从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回廊上,再往里走,他看见了宫人打扮的内侍。
是之前总是去学堂接他的那人。
内侍看见他,像是秃鹫看见了腐肉。
“哎哟,严公子这是往哪去?”
“哦,想必是在找严大人和严夫人吧。正要告诉你呢,严大人触犯了天威,陛下赐了廷杖,整整三十大板呢,那屁股蛋子都开了花了。”
其余的内侍哄堂大笑,那内侍说得更大声了。
“义父好心,专程让我来给严大人送药,谁曾想这一进府,就看见一屋子死人。”
他说着让内侍们让开,露出室内的情形。
父亲死在了床上,母亲悬在梁上,高高隆起的腹部瘪下去了少许,视线下移脚边是个不成形的男婴。
他骇地肝胆俱裂,涕泪横流,哭喊着去抱母亲的脚。
可是房梁真高啊,他抱不下来母亲。
内侍们互相瞧一眼,挤眉弄眼地上前帮忙,眼看着就要抱下来,又猛地一松手,母亲又悬在了半空。
他推搡,大喊,“滚,都滚!”
内侍们沉着脸不为所动,几个力气大的上前把他按在地上。
洪堡的干儿子上前踩在他脸上,低头嘲讽,“义父本来不想要了他们命的,奈何你不听话呀。话说回来,真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不知好歹,不知自己几量重的父亲,好好的御史不去弹劾百官,跟着那群官员凑什么热闹,如今倒好,丢了性命,连自己儿子的清白都要丢咯!”
哈哈哈哈哈。
内侍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几个人架着他出了府门,塞进了那架马车。
他像一个禁\\脔,送到了洪堡的床上。
桂花枝从怀里掉落,这一次他只能目光呆滞无力地看着那群内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