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府。
寒雪骤降,连着呼吸都是冷的。
唯有火盆中的红炭,滋滋作响,扰人心神。
“如今本官还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
枢密院长官柳开源指着跟前半跪的、欲言又止的来者,再次气道:“见多识广、胜友如云的使节庞丁意外身死,留下儿子庞元善偏偏又是个不开窍的,换谁去行出使契丹差事?谁愿意呢?”
柳开源刮鼻“哼”了一声,“莫非叫那小子接了父亲的官职不成?”
“回大人话。”来者跳过关键,偷梁换柱低声道,“高丽使节朴征义在我大宋设馆比武,奈何我大宋未能有与之一较高下者,却让一个契丹人得了威风,压胜全场!”
虽说是一事不搭一事,但柳开源还是本着官威问道:“那个在我大宋国土之上赢了高丽使节的契丹人,是谁啊?”
“回大人,卑职从小姐口中听得:那人名叫耶律筠,大好中原文化,已有妻室。”
“混账!”
柳开源一下子来了气,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腾跃而起。
他绕开来者,往前几步疾走,差点踢翻了生暖的火盆。
猛地一转身,他指着来者的脑瓜壳子骂道:“本官之女柳数儿乃是大家闺秀,岂会与一个有妻室的契丹人相识?”
来者倏地一磕响头,方自辩道:“卑职不知,但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罢了!”柳开源大手一挥,“耶律筠之事,一个字不许再提。待本官细想如何回禀圣上——‘请圣上示下:我朝出使契丹一事,该如何定夺?’过后,自会叫数儿过来解释。”
“大人何须烦恼?”来者大胆道,“耶律筠精通其民族文化和汉文化、又身怀武功,可谓栋梁之材;庞元善少不经事、羽毛未丰,一无是处。他俩虽是优劣分明,但好歹年龄相近,可做兄弟之交、荣辱与共,共修我大宋与契丹之好!大人若能邀二者来府上一聚,多做提点,令二者扬长避短、里应外合,岂非善哉?”
“里应外合?”柳开源浓眉一挑,冷声问,“这四个字说出来可是会掉脑袋的,知道吗?”
“是……是,大人提醒的是。”来者掌了自己一嘴巴,“卑职失言,该罚!”
“你退下吧!”
柳开源并未再做表态,就将来者打发走了。
三日后。
庞家,青纱与白纱交替悬挂,在冰天雪地中更增了一份刺骨的寒意。
庞丁正妻胡淑华、独子庞元善、长女庞元澜、次女庞元绎一同跪在白堂中,皆是面带难过之色、默哀着伴随一家之主走完最后一程。他们身后,则是庞家众人和众家丁女仆,无不是低头抿唇、悲不自胜。
正当胡氏肝肠寸断、几欲昏阙之时,管家匆匆前来,在她耳边低语道:“朝廷派了人来,还请夫人和公子即刻前去接旨。”
胡氏便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领了儿子庞元善一并走出了白堂,来到待客正厅。
传旨公公对这一家子稍作几句关切之语后,就办起了正事。
胡氏和子女们又是一跪,只听见那公公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以文治世、以武戡乱,以善平天下,共交四海之好。而使节乃国礼之重,固本安邦之系带也。庞丁之子元善,尔父精忠朝廷,燃薪达旦,铁马通途,在其位而明其职,实为宜然可嘉也。今朕念尔父庞丁功绩,特授尔承袭其位,是为:出使契丹之宋使。望尔在夷扬威,德以修交,功宣华夏。钦此。”
胡氏看了儿子庞元善一眼,未及吃惊,复听那公公道:
“夫为朝廷尽忠,妻理应与之并贵。庞丁之妻胡氏,端淑有德,相夫教子,皆得口碑,实为天下妇人之表率。朕特赐汝锦缎十匹、玉镯一对、灵璧石一块,以示嘉奖。望汝云散晴来,青灯长明,儿女有成,不负夫志。”
连着将两份圣旨宣读完毕,那公公弯眉道:
“庞夫人,庞公子,紫诰遥临,皇恩浩荡,还不快快接旨谢恩?”
胡氏和其子元善方才恭敬地双手捧旨、谢了圣恩,那公公便将腰间的拂尘快意取出,左右上下,各自一挥,好似除去乌云、迎来祥云一般,大声道:
“咱家礼数尽毕,还请庞夫人、庞公子感念圣恩之大,早日从失去亲人的哀痛中走出,为来日之事尽早准备才是。”
庞元澜素来大胆,庞丁在世之时,也未将她当成女儿家养,只见她向那公公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公公,来日之事……是指?”
那公公脸色转为严肃:“自然是你兄长作为我大宋使节出使契丹之事。”
庞元澜听罢便不语了,爹爹生前,何曾教过兄长这些?
进一步说,兄长怕是连一个契丹文字都认不得,更别说是契丹人的生活习性了。什么叫做子承父职,真是荒唐啊!
这边庞元澜还在脑内担忧,那边庞元善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单手抱拳,往胸口一靠,朗声道:“承蒙圣上抬举,元善必当顺利完成出使契丹之任,不负圣上所望!”
庞元澜瞠目结舌,这个公认的“呆瓜公子”哥哥庞元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了?殊不知这份差事——
办得好,是理所当然;
办不好,砍头也不能有怨言。
那公公脸上挂着真假参半的笑容,道:
“庞公子有这般志气就好!我大宋使节绝不能被契丹人小看了去!咱家回去后一定禀明圣上,就说:新任宋使庞元善,气魄非凡,胸托大志,不输其父。必能平安顺遂、无往不利,扬我大宋国威!”
“多谢公公!”庞元善仍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