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内,宋茵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郑琴宁为了招待老友,特地冲了杯手磨咖啡。她戴副无框银架眼镜,原先的婴儿肥早已褪去,如今一张瘦而棱角分明的脸,低着头的时候挺直的鼻骨,罕见的英气。
“我看资料的时候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你。”她把热咖啡递给宋茵,说道。
“业内规矩,咨询师要主动回避熟人。所以我这次咨询不能由我完成了,sorry,我再帮你留意其他人的时间。”郑琴宁有条不紊地说,随后开始翻机构的资料表给宋茵看,“茵茵,你看这个怎么样,留学英加尼亚,曾经......”
“不用,”宋茵轻柔按住郑琴宁翻资料的手,“你陪我这一个小时就好。”
郑琴宁点点头,重又坐回电脑前整理资料,并没主动开口,仿佛要给宋茵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不知道算不算心理医生的tricky。宋茵在弥漫的咖啡香中,竟然当真心静下来。她开始脑内检索这七年来分别后郑琴宁的一切消息。
丑闻过后强烈的羞耻感曾使宋茵与一切海市的老同学断了联系。美利坚的公寓里她也尝试过自尽,不过那都是二十岁以前的事情。
找到当导演这个目标以后,生活再次变得简单许多。
“我知道你当时报了医学院,只是没想到是心理学方面。”宋茵忆起郑琴宁曾发过的录取通知书,喝了口咖啡,微笑,抿唇间尝出是香气柔和的日向夏豆子。苦涩绵延。
“嗯,当时听家里人的话学医,学着学着发现并不怎样喜欢,就转到心理系,”郑琴宁笑,“我上大学早,高三那时候也比大家小一点,傻傻的,总是叫你帮我带可乐喝。”
“在港城已经呆了三年,寂寞得很,每天都在做科研,没什么人说话。”
“茵茵,碰见你真的......”“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忽然有女护士敲门来打断。
郑琴宁方才查阅资料时在电脑上点了文档申请键,因此护士会及时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毕竟心理咨询这行来访者人格殊异,难免有情绪激动甚或危及人身的情况发生。
“没事,我不小心点错,谢谢你miss荣。”郑琴宁向护士解释,又讲了些来龙去脉。短短几句对话里,宋茵已觉郑琴宁和往日大不同。孩子气的一面仿佛全然消退殆尽。如今她讲话平静,不爱带语气词。不过,许是心理医生的独特气质,明明英气利落,却也让人觉得温柔。
咨询机构的制度比宋茵想象中还要完善许多。她于是放松身心,更深地陷进那张专供访客的手工定制沙发椅。今天上了妆,头发吹得慵懒,整个人一丝瑕疵也无。郑琴宁出神地盯着,一时间有些无言。“你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吗?”她最终鼓起勇气开口。
创伤感会蔓延到每一个和受害者共情的人。因此有时候受害者的亲朋反而比本人更难将往事开口。
宋茵摇头。“很久没做过,这次来是因为......”她讲到一半忽然停顿,不知道如何继续。要说一遍自己和周戮岳的重逢么?那样冗长的故事,不知道多年未见老友是否还有兴趣听。
在郑琴宁继续垂头看资料的那个片刻,宋茵终于归纳了自己到港城快两月来的见闻。短短一句话结束——
我又见到他了。
郑琴宁愣了两秒,随后了然表情。“所以你们......要在一起了?”她问。宋茵点头,没再多解释什么。“他”的指代对于当下语境来说很明显。没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对方不认识的人。
而在她们都共同认识的人中,属周戮岳和宋茵羁绊最深。
——毕竟当年的事情几乎人人皆知。
周戮岳在老同学的记忆里从来不算模糊。不像宋茵一样消失在人海,他每年都要往班级群里给老师发固定祝福。同学们也都知道他做艺人的事。
“挺好的。”郑琴宁回复简短,但语气很支持,并不敷衍,反而因为没有价值审判而让宋茵安心。只见她继续往手磨咖啡机器里加豆子,看样子是要冲第二杯。宋茵听着刀片旋转式碾磨咖啡豆的咔擦声,看窗外云舒,忽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是你们治疗的一种方式吗?”宋茵指指咖啡机。
“不是。”郑琴宁几乎笑出声来,“只是我自己想喝咖啡罢了。”
“不过确实存在声音治疗法。主要是利用一些白噪音使患者进入平静冥想状态。”她说着站起身,按了什么键,正对宋茵那面墙上挂着的小电视机立刻开启。
“选个节目?”郑琴宁把遥控器递给宋茵。
宋茵在一种快要走神的平静中随便选了个国际新闻台。
“奥美拉德发表重要讲话,针对英方......”
“八号风球昨日凌晨席卷比斯特岛,请看我方记者的现场报道......”
“今日凌晨一点二十分,著名影星林某在巴黎第九大道上失踪。目前下落不明。中国警方将全力......”
也就是那一瞬间,手磨咖啡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郑琴宁和宋茵同时抬起了头。咨询室里静得一丝声音也无。真正如与世隔绝般一方天地。而外面已经战火连天。
宋茵站起身按了关闭键,端着咖啡杯的手却止不住地抖。
“我认识她。”郑琴宁忽然说。
“你说......林薇?”宋茵讲出这个名字忽然一阵心悸。那么活色生香的人,不久之前还邀她一起坐厢式货车躲狗仔,会流泪会大笑,拍戏时会记得送女演员肠胃药和暖宫贴。
怎么会出现在刑事案的新闻里?
那梁涵呢......他们不是在国外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