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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2 / 3)

纵使她为了保守秘密,将成旻一刀了结了,也不过借洪涝的由头,只推脱成旻灾中遇险,不幸身亡。

岑青云一贯如此,除恶务尽,斩草掘根,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丝的隐患。

但崔池不同。

她伸出手,抚上崔池的侧脸,带着几分怜惜地摩挲半晌,才道:“崔子渝,若有一日,连孤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了,你须得自己顾好自己。”

崔池半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并未言语。

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双臂,拢住岑青云的脖颈。

他的脊背单薄,圈进怀里,便是消瘦的一团。

岑青云掐着他的腰,心里自顾自地想,待得这次回京,定要给他好好补补身子,现今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些。

次日清晨,岑青云与崔池轻装简行,并未知会众人,只找郑行易要了两匹好马,天刚擦亮便出了城。

此去越州,山高水长,二人先是骑马,后因两匹黄风驹太过惹眼,便换了车架。一路行至淮州府,又因乘车不比船行便利,便又改陆路为水路。

淮州城的码头边,岑青云挑了艘好船,又雇了几个手脚利落的船夫,启程前往越州。

淮州素来有九省通衢之名,既掌盐课,又理粮事,故而如今海内虽风波平起,淮州城内依旧是升平盛世。

不止淮州,她与崔池一路东行,淮南道中诸府情状,与他们先前所见的山南各府,简直是天差地别。

岑青云与崔池在淮州歇脚了两日,待得船夫舟子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二人方才动身。

淮扬正逢阴雨时节,连月不开,风大浪急。船行其中,便如漂泊浮萍,摇摇晃晃,四处无依。

岑青云从前从未坐过船,起先两日,尚撑伞立在船头,只觉得颇有趣味。

直到她这阵兴味过了劲,加之风雨愈急,她竟开始晕船。

这日难得雨停,舟子对崔池道:“想是贵人出门多风雨,如今既雨停天晴,脚程也可更快些。”

岑青云恹恹地趴在船舷边,吐得昏天黑地,崔池为她递上漱口的茶盏,问舟子道:“此去越州,还需多久?”

舟子略一沉吟,报出一个数:“倘或天晴,只需七八日便可。”

或许是天公不作美,有意拦路,是夜雨势大作,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甲板上众船工正忙着降下船帆,天色如墨漆黑,船舱里点着四五盏灯烛,却依旧昏暗无比,难以视物。

岑青云这几日晕得厉害,崔池找舟子要了民间土方,以橘皮裹了生姜让她服下,却仍是不得缓解。

岑青云便只能日日躺在榻上,甫一起身,便会晕头转向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江上风大,吹得屋内烛火只剩下无焰残灯。

崔池将岑青云的脑袋搁在腿上,一边将帕子沾了温水搭在她额上,一边为她揉着太阳穴。

岑青云煞白着脸,将崔池的袍袖盖在脸上,过了半晌,方道:“你衣服上熏的什么香?”

崔池笑道:“殿下糊涂了不成?这半月咱们一路奔波,我何曾用过什么香?”

岑青云唔了一声,道:“传闻荒帝有一宠妃,自胎里便带得奇香,那香气暑热时闻了觉得冷冽,冬日里却又觉得暖人。”

她复又将崔池的衣袖翻来覆去地在手里绕着把玩,叹道:“温香软玉,想来说得便是如此。”

崔池低着头,笑道:“荒帝宠妃冯氏,慧而有色,然却是红颜祸水。殿下以我比冯氏,是觉得我如今也可使殿下乱心改性了么?”

岑青云不禁笑道:“崔子渝,你这般油盐不进,连半句好话都不肯听,倒叫孤惶恐了。”

因夜已深了,崔池便并未束发,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有几绺落在岑青云手旁。

岑青云抓着他的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道:“好香,你用的什么刨花水?”

从前在王府时,崔池常为她挽发,他心细,手也巧,自己制了木樨兰膏,每日都不厌其烦地为她养着一头长发。

崔池道:“原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方子,无非添了些白芷与藿香,殿下若是喜欢,回头我差晴宵给殿下送些。”

岑青云原先头疼得厉害,如今闻着崔池身上凉森森甜丝丝的一股子幽香,醉魂酥骨,水波摇晃里,她竟也能沉沉地睡去。

夜半雨落江面,声如铜铃,岑青云几番被吵醒,干脆披了外袍,出了船舱。

舟子船工皆已歇下了,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船尾处一只模模糊糊的白影。岑青云撑着伞,默然瞧了半晌,才发现那是正在淋着雨的崔池。

他平日里总爱素色,白袍白衫,配上他那幅干净白皙的面皮,便如此刻,远远望去,竟像是一身缟素。

岑青云心下蓦地一惊,崔池虽侧着身背对着她,那周身的悲怆凄苦,倒像是在给什么人哭丧守孝一般。

江面一片漆黑,唯有岸边不时亮起些许光亮,无边夜幕里,只剩下崔池,形影相吊。

他并未撑伞,浑身都已被雨得透湿,他却似毫不在意般,依旧站在船舷边,森然幽怨,便如水中冤魂所化的伥鬼。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崔池如塑像般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动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团粗麻裹着的物事,死死地攥在手里。

借着月色,岑青云瞧见了那是什么。

是一枚断剑的碎片。

只有巴掌大,通体碎纹,还沾着锈迹与鲜血。

倘若此时,她能离得再近些,眼神再好些,便能瞧出,这是纯钧剑。

是她阿父亲手所铸的纯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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