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手,惟有遇到了崔池,他才平生第一次尝了失败的滋味。
温连珲随夫子在岳麓书院蹉跎三载,三载里,他与崔池同宿一院,朝夕相对。
他素来是个挑三拣四的苛刻脾气,书院中众师兄弟里,都念在他年岁尚小,又是外客,便对他多了几分担待。
唯独崔池对他从来是不假辞色,他挑剔夜里被衾薄寒,崔池便将他的榻上铺盖全数换做草席。他嫌弃书院饭菜粗陋难以下咽,崔池便干脆将他的饭倒进了后院诸狗的食盆。
如此四五遭下来,温连珲在岳麓书院彻底偃旗息鼓,开始夹着尾巴认真做学问。
三年后,他离开岳麓山时,指着崔池的鼻子,发狠道:“崔郎,咱们山水有相逢,走着瞧。”
但他此刻真的与崔池重逢时,崔池盯着他,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你如今好大的官威啊,温、宝、玉?”
温连珲便将当初放下的狠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几乎快要摔下马来。
扬州城内最热闹的酒楼当属醉霄楼,楼临江河而建,雕栏画栋映日飞云,远远瞧去,便似天宫仙阙。
正值晌午,醉霄楼内却空无一人,惟有天字一号包厢里,坐着三位贵客。
温连珲面南而坐,对着崔池道:“你要去越州做甚么?”
崔池只顾着给岑青云倒茶,头也不抬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须告诉我,怎么才能进得越州?”
温连珲皱起眉:“进不了,越州如今戒严,就连我进出也要层层盘查。”
一旁始终不曾作声的岑青云闻言,终于肯放下怀中佩剑,摘了帷帽,看向温连珲,道:“我要见东平王。”
先前她并不知晓温连珲底细,故而不愿意轻易露面。
但如今温连珲决意不愿帮她二人入越州,若不借势威逼利诱一番,只怕这次她定是要无功而返。
她甫一摘下帷帽,还未来得及开口,温连珲便眼睛一亮,指着她道:“大大大大大……大美人!”
岑青云愣了片刻,带着些许疑惑地看了看崔池。
崔池指了指温连珲,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着声道:“他就这样,见了长得漂亮的人就走不动道。”
那厢温连珲已蹿到了岑青云身旁的椅子上,堆着笑道:“美人年方几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瞧着美人与我应是宿世的缘分,今日一见便觉亲切,想来是从前应在何处见过一般,不若咱们换了庚帖,便拜作异性兄弟如何……”
“啊!”
他话音未落,便被崔池兜头扔了一盏酒盅:“温!宝!玉!”
听得崔池含着几分愠怒地唤他乳名,温连珲终又正色,理了理袍袖道:“崔子渝,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现下,你们怕是见不到东平王。”
他看向岑青云,眸光潋滟,婉转多情:“尚未问过兄台姓名,在下出身平原温氏,名锦字连珲。”
崔池正欲开口,岑青云却按住他,带着几分玩味地道:“在下云霄,平头布衣,并无表字。久闻温郎盛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她未待温连珲答话,便又道:“云某本有一策,欲面献东平王,如今既见不得王爷,想来与温大夫进言,也是一样的。”
温连珲原本七魄已飞了三魄,现下听得她此言,清了清嗓子道:“云兄何策,只管道来,温某自当洗耳以听。”
岑青云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垂眸笑道:“自然是十恶不赦的谋反之策。”
温连珲闻言,从袖中掏出折扇,边扇边道:“云兄慎言,若是经邦治国之策,我尚可一听。可若是十恶不赦之言,那我是听也不敢听了。”
他唇角依旧噙着笑,眸中温度却冷了三分。
岑青云与他四目相视,二人皆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岑青云瞧了他半晌,方道:“早听闻温大夫国士无双,云某此言,不过搏大夫一笑尔。”
她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道:“我只有一句话,烦请温大夫替我转告东平王。”
“胜可知否?可为否?”
她放下茶盏,笑道:“若东平王听得此话,仍不愿见我,我便打道回府,不再叨扰大夫。”
温连珲默然许久,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并非我不愿帮你二人,只是现下,确实连我也进不得王府了。”
他看了一眼崔池,道:“半月前,王爷率部巡视杭州府诸县,路遇刺客,身中数箭,那箭上淬了毒,王爷此刻,生死未卜。”
温连珲起身,对着二人道:“此消息一旦外传,定会招致动乱,烦请二位守口如瓶。我此行有公务在身,不日便将回越州,言尽于此,二位好自为之。”
待得见着温连珲打马而去,崔池才靠在窗边,对着岑青云道:“殿下以为,温连珲此言如何?”
岑青云攥着茶盏,垂眸道:“你与温连珲是旧识,你以为如何?”
崔池道:“若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而言,只怕是隐去了一半的事实,而后再将剩下的一半,三分真七分假地说与我们听。”
只怕东平王遇刺是真,但为何遇刺,在何地遇刺,现下状况如何,都不如温连珲所言那般。
岑青云过了半晌,方开口道:“半个月前,你我刚离开万庾村,东平王便遇刺,这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巧了?”
她立在窗边,瞧着扬州府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摊贩叫卖声不绝。
东平王封地下辖诸郡,大多是如此景象。
崔池在她身侧,犹豫了一番后,终是开口道:“不管是不是巧合,我以为,殿下很该到此为止,不必再管了。”
赈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