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眠前,简还要做最后一件事。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她独自来到了那那条裂隙边上。
她伸出手,裂隙里的黑气开始剧烈地奔腾腾,带撕毁一切的力量。
她继续上升,黑气也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她凝视着这条裂隙,她看着它里面的黑气从浅浅发灰的一层变成这样浓稠不透明的黑色。
黑气还在上升,似乎看不到尽头。
看来她算不上一个好的神明,这么多叛神的痕迹。
简手上的金光逐渐消散,黑气立刻挣脱束缚,弹回裂隙中,溅出几点黑色。
简赤脚踩上去,黑色的污迹附着在皮肤上上,从边缘开始燃烧。
也许不是燃烧,只是金光缩小了追杀黑气的范围。
看起来有点痛。
简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缕金线被抽抽出,光线柔和,被她轻盈地引导到黑色深潭里。
黑气抗拒地翻涌,但似乎只是躲避,没有攻击。
但金线却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缠绕着黑气收紧。
克里斯走路走到一半痛苦地蹲下去，脖子上无形的金色项圈忽明忽暗。
死亡只是一瞬间，对他来说总是伴随着新生，但这种疼痛抑制着死亡和生存。
意识似乎在出窍，一会儿他看着自己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力扯着项圈，手臂上青筋爆出，一会儿他意识回魂切身感受着不断收紧的疼痛。
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沾湿黏在皮肤上失去了发丝的分明，就像一团浓稠的黑气，灰色的眼睛里映不出周围的景观，只剩下一圈非人的金色。
天空开始扭曲，树木开始弯折，他的眼前揉成混乱的彩色，像混乱记忆的重组。
他的记忆。
简并没有想到，她把神识连入裂隙，会探知到记忆。
混乱的，碎片化的记忆，她刚开始以为是所有黑气注入的叛神者的记忆。
她首先看到的是克里斯的回忆，按照时间和力量。
疼痛和力量的对撞，不断疼痛，不断对撞。
循环的时间久到她以为这是所有人的回忆。
但不是。
疼痛和排斥让时间显得漫长。
金线颤动了两下，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
克里斯的眼睫毛也颤抖了一下，眼睛里的金圈像映照在水面上的灯光，随着波纹波动起伏。
波纹荡开，水面延展，溢出了湖岸，脸上的残余变成融化的黑色，干掉的黑色，破碎的黑色。
在微风中散落漂浮，消失在周围。
就像大火中还没落下就被烈火烘干的眼泪。
简静静观看，或者说是感受着，神识里的回忆变成了黑气的起伏，边缘不规则地滚动。
指尖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瓷片划伤的触感。
疼痛与矛盾的抵抗终于结束，只剩下平静无波，偶尔被微风吹皱的黑潭。
结束了吗？她隐去金线。
黑潭突然不再平静，追逐着金线消失的方向。
它突然停下来，高耸的黑气凝固，结构摇摇欲坠。
黑气终于在偏离神明的方向倒下，摔成碎片。
活动的黑气在一片狼藉上游走，碎片开始聚合。
就像。
就像第一次死而复生的克里斯。
还是克里斯。
克里斯的黑影，大概是背对着他。
有时候消失在一片黑气中。
有时候一个人一动不动。
她听见一些破碎词句的回音，她可以辨别出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还有很少很少，克里斯的声音。
光影斑驳，间歇性，随机地照亮克里斯不甚清晰的轮廓，照亮的时候，她听得到熟悉的交谈。
她看着他，她在他灰色的眼睛里。
“简。”克里斯的声音突然清晰，回音却是窒息的收紧。
陈述，也是克制的呼唤。
神识里的黑暗逐渐退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简没有停留，转身走进了树林，世界生机勃勃。
克里斯艰难地呼吸着，脖颈上是灼烧的疼痛，直入五脏六腑。
在一呼一吸的刺痛中他拿出刀，割向手腕。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就像做了一个噩梦。
落日的余晖透不过高大古老的树木，只留下暗淡的阴影，给周围带来死气沉沉。
可是他不累，他没有睡着，他不会做梦
他按了按自己的脸，指尖，然后是指腹。
浅浅的黑色顺着指纹一圈圈填充，染上了指甲
*
简，总之大概是，无所事事地沉睡了。
每日接收到的超载的世界信息无意义的回放。
也许类似做梦。
安东尼出现的频率很高。
报纸上，人们的对话中，还有他本人忙碌的轨迹。
*
小饭馆的窗户外，安东尼终于摆脱了所有交际，摆脱了那些人，安静地往回走。
克里斯面前的餐具已经被收拾掉，只留下他一个披着斗篷的怪人在“看风景”。
是不是所有扮演圣子角色的人都会得到这种疏离刻意的讨好。
拥有天生的道德感和使命感。
没有人能够回答。
最后一枚铜币被拍在桌子上作为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