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县。
平日总有妇人浣洗衣衫的江边,此时被官兵围起。百姓们只能翘首远望,遥遥看见江边一行长衫的书生跟在县令身后,而县令又跟在两个人身后。
那两人,一个是青年人,披着极其华美的袍子,看着便非富即贵。
另一个却是个个头极其瘦小的少年郎,手指着那江,口中不停地说叨着些什么。
临江县令跟在两人背后,听那名为梁淼的小少年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心中暗暗嗤笑。
一个年不满二八的小少年,便敢对朝廷苦思几年不得解的南直隶水患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但他目光移到少年身旁的华袍青年身上,便又悠悠叹了口气。
心道,这少年就是可笑,也是得了沈首辅青睐的。他一个小小县令,哪配得上笑人家呢。
正想着,便见沈潜缓缓朝他招了招手。
县令忙走上前去:“沈首辅有何吩咐。”
沈潜淡淡看向他:“可都听清楚了?”
县令点头:“都听清楚了。”
虽说他觉得这少年说的法子都是信口胡诌来的,但也不敢不认真听、认真记。
沈潜随即一颔首:“那便吩咐下去,就按她说的做。”
县令一怔,迟疑了会儿未能应下。这小少年莫非是什么皇亲国戚?沈首辅是为着讨好人家?要不然怎么会如此随意地定下这样的要事?
然而他很快收到沈潜瞥来的一眼,其中寒意令他收起了所有心思,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沈潜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县令脚步慌乱地离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书生也一尽被带走了。
梁淼瞧着这一幕,口中“啧啧”了几声,道:“果然是‘一手遮天沈首辅’。不过,沈首辅就不怕我说的办法不管用?还是说,因为我说过的事应验了,沈首辅已经完全信任我了?”
沈潜淡淡看她一眼:“虽说怪异,但你说的办法,我此前也曾想过,只是其中有些关节还未想通——你这法子,确实比我想得高明,可用。”
梁淼心虚地笑了笑,惊于他的敏锐,没有做声。
“至于信任你。”沈潜继续道,“这话倒是提醒我,有件事,该要问一问你。”
梁淼眨了眨眼:“沈首辅请问。”
沈潜视线扫过她面上神情,许久,冷冷问道:“蜉蝣阁见面之后,当晚你又去了许府,以作画为名见了娘子。你同她说了什么?”
梁淼“哦”了一声,眼中浮起笑意:“沈首辅难道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团团姐姐身边,每时每刻都有暗卫跟着呢。”
沈潜并不遮掩,甚至连眼神都未躲闪:“按理是该知道。但作画的一个时辰里,你将门窗都闭上了。”
梁淼作出不解的模样:“暗卫不应当武艺高强,耳聪目明吗?怎么隔着门窗就听不见了?”
沈潜:“那该问你了。”
梁淼笑了笑,这才摆摆手:“好吧。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沈首辅。”
她偏过头,看向结着薄霜的江面:“我确实是去给团团姐姐作画的。沈首辅应当也查到了吧,我就是顺天府那个画京中美人册的‘妙笔马良’。”
“其实团团姐姐这幅画,早在一年前我便该画好的。但一年前团团姐姐在傅府上,傅老夫人不许我见她。后来……”
她揶揄地笑了笑:“后来团团姐姐嫁到沈府,沈首辅你也不许我见她。”
说到这,她收起笑意,回过头来,抬眼冷冷同沈潜对视。
“我只是看不惯。以前她在傅府上百般受制,现在嫁给你,以为自己自由了,其实还是百般受制。”
“沈首辅最好早点把这些监视监听的把戏收一收,否则,总有人看不下去,总有人能真正给她自由。”
沈潜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要管水患,还要管粮灾,要管我杀李乘风——如今又要来管我与娘子的家事。纵是神仙,管得也太宽了。”
梁淼愣了会儿,露齿一笑:“我虽不是神仙,却能真正实现你的愿望,叫团团姐姐放下傅凭临,真心与你在一起。”
沈潜只淡淡移开视线:“我不信神仙,自然也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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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傅府。
小院屋檐挂起冰凌,傅凭临站在院下侯客时,便望着那冰凌出神。
不多时小厮迎了客来。
吏部的李尚书,工部的何侍郎,兵部的、大理寺的……
自沈潜离京,傅凭临得太后重用,从前门可罗雀的小院,这些日子来尝够了门客络绎的风光。
为着迎客,四处的屋子都布上了炉火,院落上空暖烟升腾,与旁的人家一样温馨。
但迎来送往之后,终于还是归于寂静。
傅凭临回到主卧,这是他回府之后唯一不曾更改布置的屋子。
一切都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只是妆台不见了——是傅老夫人将它变卖了,换上了一张书桌。
空地上曾摆着的两口大箱子也没了踪影。
从前他寒窗苦读时,许明月不时会倚在那两口箱子上笑看他,说:“若是考不上,回金陵也无妨,我将这些字画买了,也够坐吃山空。”
他阖了阖眼,在书桌边站立片刻,自暗格里取出一封信来。
这是他与北疆李秉将军来往的书信。
太后在沈潜身侧插了不少耳目,沈潜将李乘风押下,并且打算不留活口的消息,几乎不过几日便传到了京城。
他以这一消息为饵,同李秉将军与李尚书搭上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