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电光石火之间,初心倒是真想起一位来。
是了,那便是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一人,一曲,一禅法。
若不是那人,世间还能有谁?
她正待细说,却闻帘中之人道:“且慢。”
未几,几位侍者入内,在她面前的案几上摆放了一只净瓶、一只竹器,供她斟饮。
初心饮后,是甘露。凝明处则摆放了小次山特有的仙桃。可见大方楼的主人对他二人的日常习惯十分了然。
小次山的仙桃颇富盛名,摘残丹颗欲烧枝,故名南山烧。除去向天宫的进贡,剩下的仅供鸟族食用。
近年来,大方楼把在鸟族山野间自落、被弃之不用的小仙桃制成桃脯,其味丰美,远胜于其他桃品,售至千里雪与芳华里两城,颇受魔界女子的追捧。凝明暗想,本君做仙界生意,大方楼却来做本君生意,真是端的好盘算。
侍者离开之后,又有一位乐师模样的女子怀抱古琴,静待吩咐。
帘中之人沉吟道:“刚下过一场雨,不如就弹‘空山新雨’吧。”
女子颔首,款款入座于小轩之外,指下所奏是雨中的不染和青翠,是风间的明快与鲜洁。
轩内并未焚香,却有种淡极的香气浅浅流动,偶尔有丝缕经过,倏然即逝,却极是神怡。
记忆若弦,一剔,便穿透古井不波的厚重时光。
初心娓娓道来:“世间最好看的男子是一位凡间的公子。”
凝明:— —
他原以为初心说的会是无释,不料却是一位凡人。那一刻不知出于何种错觉,竟觉得帘中之人笑了,轩内的气氛若湖光春色浅浅漾开。
而初心这边,若非今日鸟儿要求听一个故事,她从未想过要讲上这样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直至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在她漫长且无趣的人生中,竟还有一人如此鲜明得不曾褪去半分颜色。
凝明虚虚咳了一声,一脸的义正辞严,悄声问初心:“如此隐密之事是否需我回避一二?你是知晓的,我这人一向也不好八卦。”
初心:— —
“数千年前我尚未执掌兮院时,曾有一回误入凡间。斯时曾化作一瓣花,栖在慈恩寺的海棠枝上。初时也是今日这般微雨迷蒙,后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有一人不离、亦不避,神情若有所思,衣衫鹿靴已湿却无仓促之态。他从容行至海棠树下,我遂以一瓣花为其遮蔽。”
诸人想来,四周漫天雨声,而一瓣之下却是澄霁。
“他蓦然仰首,那是一张世间最好看的容颜。”
初心想起海棠花瓣纷落的雨中,他风骨莹然,遗世独立。仰首阅繁花时,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彼时正值江南好时节,然他却在满目千花百卉的春日中占尽春意。”
鸟儿闻此,十分捧场,连连张翅,道:“好看,好看!”
“雨尚未停歇,那位公子伫立良久,终还是走了。”初心本想就此结尾,因为这已是一个关于“世间最好看的男子”的故事,却见大方楼的主人、大殿、鸟儿俱没有说话,正静静等待下文,只得继续:“他走之后,我自花树跃下,见地上躺着一管竹笛。”
凝明听得入神,咬了一口仙桃,难得的将它忘了,仙桃就一直就握在手中。
“此笛看不出具体来历,却逸有一缕香气,清幽雅淡,好闻至极。正端详之际,一柄伞撑了过来。原来是那位公子前来找寻丢失的竹笛。他不知在哪里找了一柄伞,将它全偏了过来,自己却淋在雨中。”
此时,琴音泠泠,四寂静然。
“我遂随他在廊间避雨,那位公子想来无事,便吹奏了一曲。笛曲与雨声相和相逐,如此曲韵,我从未听过。”初心评价道:“与其说它优美或是其他,皆不如说它光风霁月,至真至诚。”
说到“光风霁月,至真至诚”时,初心隐约觉得帘中之人似有所动。心想,大方楼既有如此出色的乐师,主人也必是知音之人吧。
“雨势渐小,一曲终了。那位公子放下竹笛,缄默了片刻,深深静静的说了一道禅法。迄今我一字未忘。”
此时,鸟儿又开口道:“好听,好听。”
这善解人意的鸟儿,尚不知那位公子说了什么,便已先开口称赞。初心隔着帘子冲它一笑,作为对它如此捧场的回应,却依稀觉得帘中之人似也在看她,眼神甚是明亮。
“他说,有一弟子初参马祖禅师,听马祖禅师说:即心即佛。弟子当即彻悟,去大梅山做了主持,人称大梅禅师。马祖禅师听说此事后,便派另一弟子去问大梅禅师:你于马祖禅师处悟了什么?大梅禅师道:即心即佛。弟子又言:马祖禅师近来佛法有变,又说非心非佛。大梅禅师听后,回答道:他说他的非心非佛,我只管我的即心即佛。弟子便回去禀告马祖禅师,马祖禅师听后,心中极是欣慰。”
凝明:— —
见凝明一头雾水,初心诠释道:“这道禅法是讲大梅禅师已不拘执于一切束缚。那位公子要与我说的是佛不须向外求索。若我能明心见性,自心即是佛。”
凝明虽似懂非懂,心中却想,那凡人为何好端端的说起这道禅法呢?这又是吹笛又是说禅法的,明明似有开解之意,难道初心彼时心境不佳,被那凡人看了出来?但转念又想,一位凡人遇到一位这般貌美的女子,炫耀下才学也是说不定的。
见她停顿许久,“后来呢?”这话倒是帘中之人问的。
后来倒是还有一些。
雨停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包裹的小物轻轻塞在她的手中,叮嘱了一句,“大方糕要趁热吃。”隔着帕子点心的温软徐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