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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烨叹了口气,从马背上小包裹里翻出一个军用水壶,里面装着她临出门时在客栈灌的粗茶。
她喝了一口,还有些温热,蹒跚着走进河沟,分开芦苇丛,摸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把人翻过来。
他干裂的唇蹭上她的手指,容烨忍着别扭,把水壶对上下巴上那个洞。
热水流出了大半,喉咙里滚出一声说不上是痛苦还是舒坦的低吟。
一双又冷又硬的“钳子”突然攫住了她的手腕,死死地,容烨轻声嘶了一声。
低头间,对上臂弯里那双眼睛,在暗夜中迸出一丝精光。
咕嘟咕嘟的声音想起,水壶轻了大半。那人呛了,咳嗽起来。
这咳嗽声在雪夜中令容烨感受到一些振奋的活气。
见他缓了过来,容烨就要走。
不料手仍被他牢牢攥住,好像要把她的骨头攥出水来。
“救……我……”气若游丝的声音说。
容烨有些好笑,“我凭什么救你?”
她用力把手拔出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雪簌簌地落在她脸上,弄得眼睛有些痒,有些湿润。
这处河沟很是宽阔,一簇簇的干芦苇晕染出灰白的颜色。
她想起曾经在天津戏园子听那出北昆名家的《夜奔》。
那时她只觉得是寻常,陪大人听曲很无聊,茶有些涩,点心也不香……
“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我急急走荒郊。身轻不惮路途遥,心忙又恐人惊觉……”
从她上了马,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响起这一段,西皮啊、流水啊。一个人走路小声哼哼几句,是不是就不怕了?
那人哼哼着说了句什么,把她乍一放松的思绪拉回来。
容烨凑近了去听。
他说:救我,我给你卖命。一字一顿的,倒着气儿,听口音像是北方人。
容烨苦笑,这人从衣着判断,应该是被抓的“炮灰”。
这年头队伍林立,到处抓兵拉夫。即便是正规军,各地方假冒的、逃跑的也不稀奇;最惨是这种半路生病的,找个僻静地方一扔,也不必上报,既可以贪墨了一路上的伙食费用,到了交兵的地方再随便抓人充数就是。
“哼,‘卖命’,你多大了?”她有些好笑地问。
又是几声咳嗽,喘着道:“十七。”
十七,十七…… 容烨轻声念叨着,望向天去。那里被乌云和雪幕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小熊星。
“好。”她站起来,跺了跺冻麻了的脚,把手抄在袖子里捂一捂。
“我救下你,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向东,你不能向西,不能有半点含糊。我不让你问的事,你就不能问……”
顿了顿,她俯下身子,问:“如果我让你死,你也会死么?”
“呵,”那人发出一声笑,“你这婆娘,可真啰嗦……”
婆娘?容烨看了看身上的大棉裤,咬着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把一条胳膊绕在肩头。
“听好了,我可没有力气,如果你挪不到路边,倒在哪儿就算哪儿,明年我过来给你烧纸。”她恨恨地说。
“嗤……”
他还有心思笑?
这人很重,却瘦得很,隔着厚重衣物都觉得硌得慌。
容烨一路腹诽。他倒是争气,牙齿咬得咯吱响,拖着脚挪到大路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马驯服又悠闲地,屈膝跪下来。
容烨把他生拉硬拽上去,打横架在马背上。
她看了看他单薄的衣裤,又从箱子里扯出一张毛毯,给他盖上。
虽然不是很暖和,但也不至于冻死。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觉得两眼发昏,喘不上气来,又喝了两口热茶,缓过劲来。这才牵着老马缓缓走在山路上。
在马背上晃晃悠悠,他吐了一次,哗啦啦全是清水。
容烨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背,烫得吓人。
如果他是生的传染病,这可就麻烦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容烨的脚步慢下来,她把围巾对着口鼻又多缠绕了几圈。雪水透过棉鞋染上她的脚,冻得失去知觉。
她感觉走了很久,才刚刚爬上山的脚脖子。
实在打熬不住,容烨一路上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个废棚荒屋啥的可以歇歇脚。
往山腹里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小木屋。容烨看着那里,又看看趴在马背上的人,打定了主意——等下把他放在木屋里,留一壶水,毯子也送他,也算仁至义尽,剩下的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她牵着马,沿着窄窄的羊肠小路走过去。
地方到了,她实在懒得再花力气,拿手一推,那少年缓缓落下马来,栽在地上,哼了一声。
木屋很小,仅够容身。墙角下有些干草木柴,木壁板上还挂着几条风干的肉,看情形是山上的猎人预备下的。
容烨生起火,坐在行李箱上上闭目养神。
靠墙一侧是木柴和杂草随意搭起的简易小床,那人在床上盖着毯子,抖个不停。
天色微明的时候,容烨一双脚也烘得暖和过来。
她吃了些带的面包,拧开水壶,放在嘴边。
昨晚上打定的主意突然冒了出来,容烨顿了顿,也不喝那剩下的水,把水壶放在床头。
曦微的晨光沿着高高的窗洞撒下光柱子,床上的人瘦瘦长长,一张长尖脸花脸猫一样,唇边一层青茬,眉目生得很端正,一脸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