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不知何时突然间起了风。
乔瑜推开房门,恰巧看见清风越过窗柩吹落了桌案上的绢帛,那淡黄色的影子飘飘荡荡地落在她眼前的珠帘之下。
“这是......”
少年皱了皱眉,掀开珠帘捡起了躺在地面上的绢帛。
这绢帛看上去像是出自宓州的宜机绢,细嗅之下还带着一股沉静的香气。
——想来绝非来自市井坊间。
她将布帛翻至写有墨字的那一面,才发觉原来那股子香气竟是从这些墨字中透出来,甚至还因着香气浓郁了,隐约从中显现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白驹何日载卿卿,与余共守朗月时?”
情诗?
乔瑜的目光落在“卿卿”这个词上,暗忖这送信的人对自己到底是何种了解程度。可若换个角度一想,在元国称一个男子为“卿卿”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妥当的事。
“黄粱有梦终须醒,半面铜镜映孤魂。”
嗯?
比起略显沉重的颈联和尾联,乔瑜的注意力反倒被落款所吸引,“酉时三刻天上人间,花容与留。”
南辰王花吟,怎么会是她呢?
乔瑜收起了绢帛,抬眸望向窗外,眉间微蹙,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远方的夜色朦胧,湖面上的月光摇摇晃晃地沉入了水底,不经意间恍若被揉碎了似的四散开来,泛开星子一般的波光。
杳杳而柔美的歌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咿咿呀呀地仿佛是在哭诉着什么,混杂在那近乎失真的喧嚣中,竟也有几分真实的感觉。
湖面上驶来一艘画舫,远远看着便是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乔瑜的眼睛不太好,在夜里只能模模糊糊地望见一团分散的光晕,与那倒映在湖水中被切割的剪影一道,就像是向着岸边奔袭而来的、晃动的小岛。
画舫更为靠近了些,船头站着一名身披大氅高挑女子。她的面容在灯光的掩映下有些模糊不清,可那道身姿却极其挺拔,让人误以为是神女乘舟而来。
乔瑜抿紧了唇,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面容逐渐地放大。
“南宸王殿下。”她作了一揖。
花吟伸出了手:“先上来罢。”
乔瑜点了点头,却避过了花吟动作,径自步入了船舱内。
花吟怔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低声笑了笑。
她转过身,也随之走进了船舱。
画舫内比外头要温暖上许多,烛火摇曳,光线明亮,一袭朴素衣衫的少年伫立在此间,反倒有种本该被金尊玉贵将养着的感觉。
乔瑜相貌绮丽,生得一双眼波流转的瑞凤眼,右眼下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看人时就算是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情感也会让人觉得千万情思尽数藏于眼中。
只可惜......
花吟将眸光放在了她的双目之上。
“南宸王殿下?”
乔瑜只觉得奇怪。
按道理说,作为“男子”身份的她,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异姓王,可这位南宸王殿下却好似并非如此,她看她的眼神......乔瑜说不上来,也就只能保持缄默,等待着对方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半晌后,花吟才若无其事道:“请坐。”
请坐?坐哪儿?
乔瑜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只能容下两人对坐的矮榻。
这艘画舫并不大,虽然说无论是从外表上,还是从内部的摆设上来说,都没有一处不是精致的。可它再怎么华丽而精美,也不能改变它仅能容下两人相处的事实。
与其说是用来设宴玩乐,到更不如说是留给有情人的私密空间......是错觉吗?
怀着满肚子的疑惑,乔瑜微微颔首,坐在了矮榻上,与花吟的位置间留出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花吟觉得有几分意思,在入座之后刻意凑近了些,便见到少年不着痕迹地往后挪动了几寸。
她再靠近,少年就再退......如此往复,直到对方退无可退。
乔瑜那被掩盖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早已经攥紧了软垫,她忍无可忍,低声斥道:“南宸王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花吟不急不慢地退了回去:“吾于香料一道颇有些心得,陵江王身上的气味倒是有几分新颖,便忍不住多嗅了一会儿,倒是吾唐突了......不知陵江王可否告知这配香的方法,吾想带回去研究一下。”
乔瑜淡淡道:“承蒙抬爱,只是某身子骨弱,常年药不离身,怕是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些许味道罢了。”
花吟佯装出失望的样子,感叹道:“原是如此。”
她不着痕迹地掠过大袖,残留下了一片浓郁的香风,蛊惑般地萦绕在四周。
船舱内顿时便陷入一片寂静中。
乔瑜听见了不远处船桨破开水面的声音,悠悠荡荡,连同这让人倍感侵略性的香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乔瑜不爱香,也不愿用香,有些长久以来的刻意早已经成为了习惯,骤然间想要改变它也只会觉得不适。
“陵江王?”花吟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见乔瑜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再度出声,这次的语气倒是比先前要重了许多,“吾想着,陵江王既然愿意赴约,恐怕也算是看得起吾这个身份,那么吾便有话直说了——”
“南宸王殿下还是唤某灵均罢,”乔瑜抬眸打断了她的话,“这一声声的‘陵江王’,某承受不起。”
花吟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好,灵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