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后,已是亥时三刻。
谢殊、谢自衡以及参与此次接风宴的其他晋国官员一同回到了驿馆。明明应该还算是热闹得体的宫宴,可一通筵席的流程走下来,基本上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算太好。
言诚女帝在宫宴上半字不提质子之事,甚至连作为两国邦交的关键人物陵江王乔瑜都没有邀请,不就是在明面上告诉他们:哦,你们别想着带人离开了,没这个可能。
其中一位官员道:“都说这言诚女帝平庸好色,陵江王殿下又生得那般天人之姿,莫不是打算强留殿下?”
吴尚忠闻言,皱起了眉头。
“我看不无这个可能。”另一位官员摇了摇头,“方才那言诚女帝在宴会上时,我瞧着眼珠子都快黏在谢将军身上,更别说陵江王殿下了。”这位官员顿了顿,接着又纳罕道,“转念一想倒也是,这元国男子生来便是雌伏于女人身下的软骨头,哪里比得上我晋国男子爽朗清举,看得久了也的确让人厌恶得很。”
几位官员越说越不像话,甚至后面还扯到了什么“女人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女人的见识也就这样了”、“让女人来治国简直是有辱斯文”云云,使吴尚忠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还没等他有所发作,谢殊就不冷不热道:“林大人,我记得你出生寒门,父亲早逝,是你的母亲不辞辛劳供你读书,我想若是令堂听到了你如今的这番言论,只怕会很是忧伤。”
这位姓林的官员没有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谢氏郎君会冷不丁地冒出了那么一句话。
他怔怔地看着谢殊,考量到对方的年纪和身份,一时间竟不知是反驳还是退缩。半晌过后,他才憋红了脸,惭愧道:“是下官失言了。”
谢殊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收回了视线。
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件小插曲。几人又重新将话题放回了宫宴上,但由于事态尚且不算太明朗,于是讨论了许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再加上夜色已深,困意席卷而来,几位官员强撑不住,便各自告辞回房休息了。
谢殊和谢自衡一直缄默着,并没有加入这场探讨中。
直到吴尚忠准备拱手告辞的时候,谢自衡终于出了声:“吴太傅。”
吴尚忠微微颔首。
谢自衡接着说:“子恒一直以来有一事不明,太傅您六年前请辞回乡,缘何如今便愿意重新出山了呢?”
吴尚忠叹息出声:“不瞒少卿,老朽年轻时也算是朝乾夕惕,奈何这为臣子者,就好似男女间的兰因絮果,终有一日会变得面目全非。老朽宦海浮沉半生,看不懂,也参不透,便只能退缩似的知其白,守其黑。少卿若是觉得老朽懦弱,老朽也是无甚么话可讲。”
谢自衡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作了一揖:“多谢太傅代为解答,是子恒唐突了。”
“无妨。”
吴尚忠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玉山。”
“在。”
谢自衡望着吴尚忠的背影:“你觉得吴太傅所说的‘兰因絮果’是指谁?”
谢殊垂眸思索:“......约莫是先帝罢。”
谢自衡笑了笑,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
等待总归还是漫长的。
乔瑜深夜里睡不着觉,随意地披了一件大裘,沐浴着月色不停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她估摸着司命应当已经进入了流民村,此刻说不定还和那个孩子打了个照面。
罢了。
她藏在大裘内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暂且......就先这样吧。
少年抬头仰望着高悬穹顶的明月,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
宫宴过后,很快就迎来了言德君的生辰宴。
清晨时分,乔瑜携着请柬走至潇湘馆的大门,彼时早有一群华裳少年簇拥着慕容枫,叽叽喳喳地像是一群欢乐的鸟雀。
看来这元国男子的作风多多少少还是对人有了影响。
乔瑜在瞥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整个人安静得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
这厢她努力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那厢却偏偏有不长眼的雄鸟非要撞到枪口上来,充分诠释了“客观事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句话。
慕容枫早就在乔瑜出潇湘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少年仍旧身着一袭简单的月白色大袖衫,外罩厚实的银鼠灰大裘,却愈发显得沉静而矜贵。
慕容枫早年间从他的大皇姐慕容薰那里听说过乔瑜这个名字,也不是说一个来自晋国的皇子有什么了不起之类的,其实比起乔瑜来,皇姐提得更多的反倒是乔瑜的生母——那位有“小谢氏”之称的谢夫人。
据说皇姐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独孤氏的郎君,可那位郎君自从出使了晋国以后,就将一颗少年的心留在了那里。他在回到燕廷之后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没日没夜地描绘着一张美人图,时而微笑,时而发呆,时而又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他的异样当然没有瞒过皇姐的眼睛。皇姐原本认为只要她肯坚持,风流的独孤九郎就定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没想到那般放旷不羁的人物会甘愿为了一个异国女子收了心,也绝了情。
皇姐的少女情思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她回到宫中大哭了一场,自此便讨厌上了那位素未谋面的谢夫人。直到后来某一年皇姐女扮男装,偷偷地混入去往晋国的使团,事情才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
回到燕廷之后,皇姐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既不骂人家是“狐媚子”了,也不埋怨父皇母后为什么不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