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之夜,篝火摇晃。
司命自从进入流民村以后,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村中这十几道老弱妇孺的身影。
如果高岚没有说假话,那么这些人或许就是在等着官府重新颁布户籍。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算是失去“身份”呢?
司命想起了从前在晋国时,跟着乔瑜一起在太学听课的日子——
“如今天下大势,群雄逐鹿,藩镇割据。由于战争频繁,大量的流民四处奔袭,往往导致了一些无法忽视的问题。是以为君者,自当为生民请命,使其修养声息,方能成就这万里沃土......”
话说回来,当时的乔瑜怎么说来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不得已罢了。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至于剩下的,兴许这上上策未必就是上上策。”
少年在灯光下铺开了绢帛,执笔蘸墨正要写些什么时,突然间笑了笑:“罢了,一个倍受圣人宠爱、却平庸纨绔的皇子可写不得这样剑走偏锋的论断来。”
她放下了笔,随意地从一旁抽出了一卷竹简,将竹简上的内容誊抄上去。
“暂且先这样。想必那些老学究看到了一定会大为光火,偶尔逗弄一下他们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
回忆结束。
司命:“......”乔瑜这狗东西还真是黑到了心肝里,就从来没见过戏这么多的凡人。
他兀自沉吟着,反复揣摩乔瑜当时的那番言论——
什么叫“上上策未必是上上策”?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不远处的那位蜷缩在茅屋棚下的老妇人却突然翻起了白眼,癫痫似的簌簌抖动了起来,一边抖动着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听着像是一些让人不明觉厉的词语。
人群一下子就向着司命所在的地方围了过来。明明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眼浑浊,可偏偏是在这一刻里,那一道道目光中含有的窥伺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了司命的身上,让他坐立难安,“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司命动了动嘴唇:“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袖子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青年下意识地低下头,正好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是朝着你来的,不要轻举妄动。”少年努努嘴,示意他转过头往后面看。
司命僵着身子,有点不太敢回头。
人群慢慢地走到他们的身后,连那个先前还浑身抽搐的老妇人也看起来奇迹般恢复了正常,一脸虔诚地与他擦肩而过,一步一叩,与有荣焉似的。
司命仿佛听到少年低咒了一声,夹杂着某些地域的俚语,使他竟难得感受到了某种距离感。
“到底怎么回事?”司命斜视着少年,小声问道,“这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跟中了邪一样。”
少年撇了撇嘴:“是祆神降世。”
司命:“......祆神,哪个?”怎么我就不知道还有这种“神”?
少年颇为苦恼地抓着本就乱糟糟的头发,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仪式过后,我再找个安静的地方解释给你听。”
司命怔怔地盯着少年的发顶,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回复些什么,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一刻钟过后,在那远离人烟喧嚣的村子角落里,少年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眼前的竹篱,带着身后略显瘦削颀长的青年走进了这座小小的茅屋院落内。
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摸出了火折子,走上前熟练地点燃了放置在破败铜炉里的干柴,一股光亮与热意顿时就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司命安静地坐在火堆旁,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跳跃的火焰。
少年拨弄了一下铜炉里的柴火,火光倒映在他黝黑的眼瞳里,反倒显得原本年少稚嫩的脸庞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
“我有三个问题。”
司命抬起头,直视少年的眼睛。
“第一,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为什么会是我?”
“第三,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我还以为你能问出什么花样来,没想到原来就这几个问题。”他收回了手,盘腿坐在了司命的对面,接着道:“我姓苏,单字旬。因为你是新人,所以要告诉你这里的规矩......至于那些人为什么会成为那副模样,我已经说过了,和‘祆神’有关。”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自称为苏旬的少年忽然间看向了司命:“现在轮到我来问你问题了——”
“你是谁?”
“怎么会被送进这里?”
“认识‘王俞’这个人吗?”
司命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姓司,名知徽,原成州通乡人士,因雪灾断粮而流离失所,被一个叫‘高岚’的人送到这里,她说进了流民村就能拿到户籍。”
“至于‘王俞’——”
司命本来想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叫“王俞”的人,可转念一想这“王”和“俞”不正好就组成一个“瑜”字吗?难道真是乔瑜那厮的化名?
苏旬见司命的表情不太对劲,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你一定认识他!”
“不,我觉得不是你想得那样。”司命还想再挣扎一下,“我的确认识一个名字里带‘瑜’的人,但可能不是你认为的‘俞’。”
苏旬没说话,盯着司命看了许久,直把司命看的背后发毛。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枚长命缕,在司命的眼前晃悠了几下:“你认识这枚络子吗?有人让我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