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你们这样的小娘子,共分四等。第一等是内人,又叫前头人,俱是技艺绝佳的高人,你们若瞧见享配鱼袋的便是;第二等是宫人,可登台,但技艺次于内人;第三等是搊弹家,次于宫人,但也可登台。你们瞧见,都要行礼。第四等便是杂妇女,在掖庭里做活,也可习技艺,但登台的机会渺茫,分内之事便是洒扫服侍一类,你们如今也便是这第四等了。至于去哪里做活,要看各部内人。昨日内人们排练晚了,今早方才梳洗好,待会儿你们伶俐些,或可有个好归宿。”
听了这话,几个姑娘愈发紧张。这种命运由人拿捏的感觉实在难受,日后或高或低,或生或死,也全不由自己。安兰也禁不住在心里念起佛来,千万别让自己白白穿越一回,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转过亭台廊坊,走了不多时,来到一间正厅。离得老远,便闻得那厅中椒兰缭绕,似有女声嬉笑。
待进得厅去,只见罗幕垂地,屏风糜丽,瑞兽香炉错落环绕,将里头涌得恍若神仙之境。不同于皇宫的富丽端祥,这里入目皆是一个“艳”字。
大厅正中有一歌台,四合围摆着十几张胡案胡凳,胡案上是明晃晃的铜镜。镜前多坐一盛装女子,或描补妆容,或整理披帛,或持卷读词,好不热闹。
李嬷嬷引人走进来,吸引了不少美人的目光。有离得近的,一挑眉道,“如今宫里,也尽是这青黄不接的小菜苗?”
“冯内人,慎言。”嬷嬷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诸位内人,如有所需,尽可自取。”
“我屋里倒不缺人伺候,只是我这手琵琶技,恐怕此生是找不到传人了。”有美人哀叹。
“好端端的孩子谁去与你弹棉花,自己教不好,倒嫌人家脑筋不通。”她旁边的美人玩笑。
一时四下哄笑,看热闹的倒多,真正来挑人的倒是没有。
“诶,今日那活阎罗倒是没来,你们真真走运了,后院里挑不上,去前院里洒扫也是好的。否则那活阎罗性子最是刻薄狠辣,院子一年里倒要虐杀两三个。”
有人边描眉边笑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骄横女声自珠帘后传出来,“谁说我不来了?你这刻薄猴相儿的罗刹,还敢叫我阎罗。平日里少嚼两句舌根,也不至于在东宫面前弹错了音。”
那人转出来,只见一身火红的石榴色衫裙,披着月白上缀大红花朵的袖衫,头上是招摇的双环望仙髻,满插金簪,环佩叮当,脸上点着牡丹面靥,整个人都像着了火。她五官长得也极妖艳,丹凤眼流转,带着清冷和敌意。
这样的打扮在这里比比皆是,算不上耀眼,但红衣女子出场自引得别人侧目。
她一步三摇地走过来,抬起手抚发,那葱管一般的五根指头上都留着长指甲,指甲末端闪着珠光。
“呦,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指甲上也点了珠,我还以为你这指甲就是留着掐人的呢。”被她抢白的美人反唇相讥。
那红衣美人不再理睬,只是鼻子下轻哼一声,便径自朝几个小娘子而来。
“我屋里刚抬了一个出去,正缺人手,让我先瞧瞧。”她在近处停下,额间血红色的鸢尾花金钿却突然脱落坠地。
金钿掉在为首的第一个姑娘脚下,那姑娘立刻吓得抖若筛糠,头低得不能再低,死死闭着眼睛。
那红衣美人轻笑一声,落在姑娘耳边,却像是勾魂的惊雷。美人饶有兴致地端祥着面前的小姑娘,似乎是在欣赏恐惧。
“你太瘦了。”片刻之后,她摇头,轻启朱唇。安兰余光瞥见她两片殷红的唇,唇里雪白的牙,无端地想起鬼故事里吃小孩的老妖精。就凭她那牙口,绝对一口一个。
红衣美人很认真地一个个看过来。到了谁那里,都是屏息颤抖,没一个该抬头看她。
“姚乐韶,你差不多行了吧,待会儿再吓坏了孩子。要不你高抬贵手,发发善心,这几个我们分了,有剩下的放去洒扫罢。”有人看不下去,在旁边道。
“你是副正使,还是都知?”红衣美人翻白眼,“要你多管闲事,我偏要挑一个合心意的,不能叫你们平白欺负了我。”
说完话,又往后踱了两三步。突然,她一抬手,掐上安兰的肩。她并没有用力,安兰眉头微蹙心中一紧。等刹那之后反应过来,立刻装成一副吓丢了魂儿的样子,肩膀也立刻软了下去。
那红衣女子凑近了一步,却没再有动作。安兰愈发喘不上气来。她身上的熏香味实在太重。
半晌之后,她仍只是站定,不发一语。
时间有些长,长到安兰都忍不住轻晃了一下。
紧接着,安兰感觉有根冰凉的手指点上了自己额头。
美人面前安兰本已自惭形秽到了极点,再兼恐惧,本能地要往后闪避。
然而她的玉指依旧轻轻追上来,还是抚在安兰的眉间。后来安兰才知道,她是在抚平安兰无意的蹙眉。
但她的指尖实在太冰。放在肌肤上,就好像是要穿肉的箭镞。
“有趣。就她了。”
她又莞尔一笑,放下手,吩咐道。
其他几个人明显送了一口气,接着又有两个被随意牵走了,余下的据说被引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