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监作便是那人的手下,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自幼察人观色,从未错过。五年来的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刺探哄骗,其实都是为了这个东西。今夜这一场大戏,也是如此。杨监作是个有耐心的小人,他怕逼急了我,可以试探我这么多年,但如今他死了,其他的人恐怕等不及了。今夜放火烧我们,等我们堪堪被救下时,他们再来充好人,骗取一个孤女和一个幼童的信任。成了便是大功,不成也无损失。他们算得倒好,却没算到,我不想活了。”
话说得飞快,她的手头也已经裹好。血淋淋的小筒被裹在黑漆漆的草絮状的东西里,被姑母紧紧攥在手上。
“此物名为金乌麻,产自西域,中原人多不识得。这可是个好东西,萃后至硬至柔,食之可存于胃中,数年不坠不化,又有剧毒,令人疯癫失魂。”
姑母麻利地一口吞下,让安兰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我不敢吃,怕真疯了反倒泄露机密。如今我要死了,正好吃了她,等那些人剖开我的肚子,发现此物,便会以为我因此藏物数年,又形容疯癫,这便都解释通了。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一个不经人事的幼童,从小和一个疯子关在一起,从不知这密辛之事,或许,可以逃得一条生路。孩子,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外头风声愈发肆虐,没来由地令人毛骨悚然。火舌已经舔到窗边,烧得红亮渗人。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安兰只剩最后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你不该知道的。不知道,才能活下去。”
安兰知道于事无补,她只能接受这个唤作姑姑的女人的好意。
以命换命的好意。
她深深行礼,已经做了决定,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拉开那扇独生的门。
“对了,这么多年,也没能给你起一个名字。”
“也罢,你自己的一生,将来自己定吧。你年幼早慧,我该放心。记得,我只嘱托你一件事。你的祖父是忠臣,是难得的大好人。他不该血脉断绝。就算世上只剩你一个人知道他的忠义,你也永远不能忘。”
安兰默然。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道,榻上行将就木的女人突然爬起,横冲直撞地跌过来,一只手抓住安兰的衣襟,狠狠将她向门外的方向推了出去。
“啊——丧门星——有鬼!救命!有鬼啊!”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这次比以往她每一次“发病”的叫声都要大,大得压过了风雪声,在空中嗡嗡地引起共鸣。
院外旋即隐约现出几个起伏的身影。果然,他们是有预备的。
“有鬼啊——火鬼来啦——”
姑姑撕心裂肺地喊着,在屋内手舞足蹈,捶胸顿足。
她喊得那样恣意,那样放纵,似乎抵偿了这半生的屈辱折磨,半生的隐忍苦难。
“火鬼啊——鬼来接我啦……”
安兰已经被她推出门外,一个小小的人独自站在院里,在四周燃起的妖娆火影中,在纷纷飘落的晶白雪檐下,望着屋里独自起舞的疯女人。
安兰最后望见的一眼,是姑姑含着热泪的笑脸。她仍在竭力喊着,放肆笑着。
她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