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破晓,上空笼罩一层灰白的曙色,千峰万仞之中,雪虐风饕。
苍茫空廖处缓缓行来两道人影,顶着风雪艰难登往山峰深处。
徒走一夜不停歇,他们此刻已然精疲力竭,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在二人耳边回响,呵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在刮骨的冷风中转瞬即逝。
沈怀珠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不知第几次这样唤他:“齐韫,别睡。”
他们逃离曹府后,一夜内追来六波死士。
起先齐韫带着她抢了匹马,本该能彻底甩开这些尾巴,谁知马被弩箭射中受惊,将两人重重掀翻在地,齐韫伤上加伤,又与前前后后的追来的死士缠斗,好歹带她逃脱后,不得已上了这险山。
山过半程,齐韫撑着浑身的伤,体力终于耗到极致,坠着沈怀珠一并倒在冷软的厚雪中。
沈怀珠是真的怕他死了,急声唤他,试图让他清醒半分。
风声呼号,沈怀珠看见他因虚弱出声而翕动的唇瓣,为他拭去卷到面上的雪尘,俯身侧耳听他的话。
“我怀中……有解药。”
两人一路仓皇,都未来得及说几句话,沈怀珠这时才知他竟中了毒,当即探过他的衣襟,胡乱朝他怀中摸去。
只稍一探寻,她便触到什么冷硬物甚,霎时僵住。
她看着齐韫紧阖的双目,作祟的心叫她将此物从他怀中试探掏出。
鱼状,金质,密纹繁复。
——赫然是她要窃的兵符。
耳内灌满了风,几近将周遭的响动隔绝,可她竟听到自己狂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连握着兵符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沈怀珠……?”
几不可闻的声音由风裹挟着钻入耳内,沈怀珠如梦初醒,齐韫尚存留意识,见她久不动作生出犹疑,微睁双眸。
沈怀珠应他一声,匆忙将兵符塞回他怀中,找出药瓶倒出一粒喂给他。
他勉力爬起身,再次被沈怀珠半扛着,两人跌跌撞撞,终在天光大亮时,寻得一处隐秘洞口。
齐韫在踏入洞口的那刻彻底松乏,两眼生黑一头栽倒下去。
沈怀珠将他拖到洞内,脱下斗篷盖在他身上,把他安顿好后,边歇气边将此处循看一番。
这里面似有人停留过,尚留着干柴火折,陶罐、碗等,她物尽其用,堆了团火,支上陶罐温了些雪水,给齐韫喂了些许。
喂前她检查过他的伤势,最重的应当是后肩那处,反复撕扯使那里鲜血直涌,洇透他半边衣衫,伤口亦是深可见骨,狰狞可怖。
沈怀珠实在看不下去,扶着他坐起,半褪开他的衣衫,摸出他腰间薄刃,将连着血肉的布料挑开,而后拖住他肌理紧实的后背,用烫过的雪水为他细细清理。
好在齐韫是个武人,身上常年带着金创药,沈怀珠轻轻抖了药粉在他的伤口,最后撕破裙摆为他简单包扎。
做完这些,她总算能喘口气,将人好生放下,转身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无声烤火。
脚边火堆哔拨作响,陶罐内的水很快煮沸。沈怀珠倒出一碗,两手捧着慢慢啜饮,不时看一眼地上虚弱的连眼都睁不开的人。
此时该是窃符的最好时机,不,方才她轻易握住那鱼符时,大可不管齐韫的死活,撇下他就地走人。
之所以没这样做,除了她不想齐韫就这么死了以外,她还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昨夜临去曹府之前,她问起杨云雪的伤情时,杨云婵言辞闪烁,称她去府上一看便知,也似乎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想将她接去杨府。
两月前她在军营,曾目睹杨云雪遇害的全程,她伤势虽重,却绝不致命,照理说,不该这么久都没有起色。
还有齐韫,他那样早的察觉到曹辕的野心,既决心插手,必会有一场恶战,又怎会轻易把亲信全数送出幽州,自投罗网?
事情绝没有那样简单。
洞外风雪大作,发出啸长的呜鸣。昨夜她和齐韫趁着雪势小,当机立断上了山,现今山路封堵难行,那些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奔逃一夜的疲惫在此时涌来,沈怀珠放下陶碗,往火堆中添了足够的柴,随意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上了眼。
沈怀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剑影刀光,混乱不堪,一时是成批追来的死士,一时是被她握在手中,沾血的兵符,最后目光回转,齐韫仰在雪中,肩上被豁开一个大口,生息微薄。
她立时惊醒,看到身旁眉心轻拧,挣扎在混沌中的人,伸手朝他额上探去,触手一片滚烫。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齐韫发了热,这冰天雪地的,该如何是好?
沈怀珠掖了掖齐韫身上的斗篷,将他卷在其中,然这斗篷是她的身量,齐韫本是男子,生得也高,不得已露了好长一截腿在外面。
芙蓉色的狐肷皮斗篷,以这样的形态盖在他身上,实在是说不出的滑稽。
沈怀珠压了压唇角,忍住想笑的冲动,去洞外取了雪,浸湿先前撕下的裙摆布条,覆在他额上,来回换了几遭。
齐韫冷得齿关磕响,沈怀珠没了法子,干脆挨着他躺下,抱住他取暖。
渐渐的,他安定下来,似乎有所好转,身上却依旧很烫。
沈怀珠心觉这样下去不行,若拖得久了,只怕这威名远扬的齐小将军,要烧成傻子。
她松开他起身,把火堆得高些,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束紧领口,出了石洞。
沈怀珠不知道,在她转身之后,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悄然半掀开眼,静静望着她一步一步,踏进洞外弥漫的风雪中,恍若走入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