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珠半撩起眼,拧眉道:“什么?”
许是不大清醒,她说话呓语似的,又是一副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模样,齐韫忍不住亲了亲她,轻声道:“我为你挽发,如何?”
沈怀珠对他的行径很是不解,待看清了他手里的物甚,明白几分:“这簪子是有多难买,让你这么晚回来搅我的觉?”
齐韫便笑:“小娘子要是这么说,我还要多谢你抬举我的手艺了。”
沈怀珠听闻此话才撑起些精神,接过他手中温润的芙蓉玉纹花簪,又触到他指腹上遍布的细小伤口,愣了愣神,起身去斗柜里取了小巧的绿釉瓶,挨近着他坐下,牵过他的指掌。
她一边为他搽药,一边放软声音道:“你这持枪握剑的手,还能做好这样仔细的活儿呀。”
“为小娘子做事,自然该格外上心。”
齐韫同她说话早与在幽州时大相径庭,活像掺了蜜,沈怀珠早已见怪不怪,但齐韫显然对手上的伤不大在意,百般聊赖的,还时不时用小指去挠她的手心,她被闹得没了法子,把他的手一推,药瓶也一并塞给他,“自个儿涂去吧。”
齐韫的视线却瞄向她枕边的芙蓉玉簪子,执着道:“那还挽不挽发?”
沈怀珠倦着眼,“待我明日晨起,你过来。”
她这么一说,齐韫便也觉得,似乎晨起时为心上人挽发更有意趣,于是欣然应允。
沈怀珠打发走他,兀自回到榻上睡得安然,直至后半夜,一封加急从陇右来的密信送达她手,悄无声息打破了她近来佯装的平静。
薄薄的信纸密文如鬼咒,一字一字敲打着她,让她认清自己该有的位置。
信中是沈雪霄的迁令,他不知如何得知了齐韫对她感情甚笃的消息,命她借此深入敌营,与陇右里应外合,拿下河西。
相时而动,沈雪霄最是知道怎样最快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其费尽心力去抢一枚变数颇多的死物,不如挥舞现今手上恰好用的刀,斩下面前难以跨越的荆棘。
要是这刀不幸卷了刃,弃了便是。
随信而来的,还有个拇指大的蓋盒,里面是一粒褐色丹药。
她怎就忘了?明月阁挣扎的一应人等,谁不是在入阁之时就被喂了毒,此后万死不辞地为沈雪霄卖命,只为求这小小的一粒缓效之药。
她入阁时太小,磕磕绊绊十载,用下这回药,她便只差一回了,只差一回,就能望见生天。
沈怀珠咽下那粒丹药,既苦又腥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呛得她几欲落泪,她讽刺想着,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竟就这么愚钝以为,这就是以后了?
翌日,为沈怀珠挽发的齐韫对她一夜的辗转忖量毫不知情,他专注又笨拙的,拢着少女一头泼墨似的乌发,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可掌中的发丝简直跟塘里的游鱼似的,比战场的敌人还难抓,他忙忙乱乱好半晌,挽出个不知是什么髻的发髻来,觑一眼被他扯断好几根的头发,又觑一眼镜中出神的少女,不动声色藏住了,说:“阿汕,等我们成婚了,我每日都为你挽发,可好?”
沈怀珠思绪回笼,在镜中对他温和一笑:“好。”
齐韫见她神色不佳,想起昨夜自己来此烦扰她,她瞧着是十足困倦的,不由心生愧意,“可是因着我,没睡好?”
沈怀珠经过昨夜深思熟虑,早已做好了决定,她不打算去奉行沈雪霄这次的命令,剩下的解药,她会再想其他办法。
齐韫这个人,她骗不下去了。
或许在她之前数次想要逃离时,就已经不想继续骗他。
他们二人总归是要一拍两散,就此陌路的,既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沈怀珠自不忍心去责怪他,于是以一种近乎暗示的话,回答道:“没有,只是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齐韫闻言却认真凝眉思索,“今日晨起,我也一直觉得心中躁乱得很。”
他抚弄着她发间的芙蓉玉簪子,做出决定,“耽搁的时日不少了,明日我们就启程。”
沈怀珠顺应他的一切安排,不想临行前夜,何婉枝突然发了史无前例,最严重的一回病。
谢尘光在魏濯失去踪迹后被紧急召回京都,鞭长莫及,何婉枝平日最亲近沈怀珠,如此时候,更是听不得她要离开的消息,沈怀珠不好惹她伤心,不得已和齐韫延误下来。
这样一延误,便到了满眼飞絮的杏月。
催促他们启程的,不是分花拂柳携着香的东风,而是皮破肉烂,艰难带来噩耗的传信兵。
他胆战心惊的讲述了河东与朔方是如何两军对垒,那新任的河东节度使是如何刁难于此借过的行军队,付都虞又是如何在带着他们险过黄河,最终不幸中箭,与数十名垫后的飞骑兵陷落破冰的暗流之内,至今生死不明。
那杀父继任的河东节度使崔景山,趁机围困了他们人倦马疲过河的军队,一口咬定是他们与朔方联手,意欲袭击河东。
往西的出路被封死,消息传不到就近的河西,就连朔方也不明就里,原还气势汹汹的河东军毫无预兆撤走,说不打便不打了。
齐韫听闻消息火急火燎就要策马前去,之前做的安排便统统不作数了。
众人慌张前去府门相送,齐韫一眼便看见站在其中的沈怀珠,总算拉回些神智,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情势危殆,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承诺的话,只深深看她一眼,说道:“等我。”
沈怀珠不会等他,可她还是柔柔笑了,“我等你。”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纠葛,就这样无疾而终,该是最好的结果。
齐韫离开后,沈怀珠没有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