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还是再认真考虑一下,弗洛加特小姐。”
巨大的办公桌后,有着一头银白色头发的老人轻轻眨动着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既有着年老者的睿智,又有着年轻人的活力。
卡罗尔没有看他,低头盯着自己面前摆的那盘水果硬糖。这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但邓布利多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和力量感了,她讨厌那种仿佛被无形的手暗暗推动的感觉。
——哪怕是好意的。
她不悦地说:“不要觉得每个小孩都是莽撞和冲动的,校长先生,我做的每个决定都经过了慎重的思考,我说的每句话都精准地传达了我的意志——我申请退学。如果这份申请一定要得到批准,那我就不申请了,我会自己离开。”
邓布利多笑着说:“你觉得我在轻视你决断的能力吗?那你冤枉我了,弗洛加特小姐。我也想说,不要觉得每个大人都是傲慢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个九十五岁的老头子,我也曾在摇篮里躺过,在长辈面前抗争过,我清楚感受到了你此刻不可动摇的决心,接收到了你传达过来的坚定意志。”
“那你还要劝我什么呢?”卡罗尔有些不耐烦了,“履行作为校长的职责?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在这方面向来不怎么尽心,大可不必把难得的敬业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她第二次来校长办公室,她不想再来第三次了。
“因为你还没有九十五岁过。”邓布利多完全没有被她激烈的言辞惹恼,仍旧温和地说,“弗洛加特小姐,我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虽然年纪小,但你早就习惯了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很多成年人都糊涂的事呢。我当然不会断定说你将来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但我只想以我的经历给你当个参照。”
顿了顿,他说:“我曾无数次在回望过去的时候,看着在分岔路口一往无前的自己,心里淡淡地失落着——会不会那时候换条路走会有更好的结果呢?我不后悔过去所做的选择,但对选择带来的结果,我会遗憾,会悲伤。”
镜片后的蓝眼睛里漾着温柔的光,邓布利多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因为今天简单地答应了你,就再多一件将来会令我悲伤的事。”
卡罗尔的心被软软地戳中了。
她擅长以暴制暴,却不怎么擅长抵御柔软。
宽敞的办公室里被充满了温情的沉默主宰了片刻,卡罗尔终究还是松动了些许心房。
她低低地说:“抱歉,邓布利多先生。我只是……找不到再留在这儿的意义了。我不喜欢这里,我的……我仅剩的,也是最重要的亲人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本来是为了学到能让她健康长寿的魔法才忍痛和她分别的,可现在看来,我还不如留在她身边多陪伴她几年。”
卡罗尔咬唇。
这是不是就是邓布利多说的“会遗憾,会悲伤”呢?
邓布利多声用和缓的声音说:“据我所知,你是在三岁父母去世后被你的姨婆接去抚养的。”
“……是的。”
“三岁虽然听起来十分幼小,但不管多么小的孩子,骤然失去父母应该也会感到世界崩塌,十分绝望的吧。”
“嗯。”
“当时的你,是否能预料到,你今后的人生还会出现像你姨婆那样对你至关重要的人呢?”
“……”
邓布利多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卡罗尔抬头,似乎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这位老人像在劝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们总在失去重要的事物,而将眼前的东西看得那样轻忽,结果等再次失去,又感到痛彻心扉。弗洛加特小姐,你的人生还那样广阔,广阔得令我感到羡慕。只要你还在人生的路上继续往下走,你就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千万不要以这般抗拒的心态,草率地否定它们对于你的重大意义啊。”
邓布利多的声音萦绕在卡罗尔的耳畔,直到离开校长办公室,她还是有些恍惚。她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面走着。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画像们安静地打着瞌睡,偶尔有人抬眼扫她,又不感兴趣地压了压头上的帽檐。
卡罗尔想不起来她这节课是什么,四年级开学后她根本没看发下来的课表,她来学校只是为了拿一些宿舍里的东西,然后退学离开。结果邓布利多两次拒绝了她。
刚刚他说等她第三次去找他的时候,他会同意的。
她什么时候去?明天?后天?
卡罗尔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城堡。
她像个幽魂一样东飘西荡,沿着黑湖一路走,最后来到了快和禁林接壤的地方。她没有再往里深入,以前她总对这里面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可她现在觉得心里空得像干涸季的湖床,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盐壳,这片广袤幽深的树林和湖床边因为缺水而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也没什么两样。
她习惯性地在一棵高大的栎树下驻足,然后像只灵巧的松鼠,动作轻盈地爬上了树冠,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坐了下来,将整个身体缩进了繁茂的树叶中。
从小,只要阿莎丽姨婆一掐腰大吼卡罗尔的名字,她就会从二楼自己的房间窗户里跳出去,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比阿莎丽姨婆年纪还大的栎树,一小片树冠正挨着她的窗户,她五岁就能从窗台轻松地跳到那根树干上。
跟着楼梯上就会响起噔噔噔的沉重踏步声,矮胖的阿莎丽姨婆会拿着擀面杖冲到窗边对她愤怒挥舞。
“老约翰说你昨晚又偷偷溜进电影院了是不是?我上次说过了,再有一次我要打断你的腿!给我下来!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人把这棵树砍了打个大衣柜!”
小镇里的破旧电影院白天是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