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是官船。”虎子看他。
“……你先回去,我去瞅瞅。”俊憨说。然后便去守活计的船工队伍聚集处蹲了下来。他和他们一起看着这条船的卸载,同时等待着是否有卸货的工作机会。没有,那船货物卸完后各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便一一上岸了,最后是船夫队伍。看到船绳绑好被交接给码头“保安”后他站了起来——一次航运结束了。又举目看向海面,黑点不多。他正欲走回,忽然发现两个已经离开的船夫又疾步折了回来……不一会儿,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身上背了一个乘客出来,另一个则拿着一只破旧的箱子。两人将那客人放去一个僻静地方后就走了。
素有远归的落魄之人,码头上是见怪不怪的——那背上的人衣着暗沉,想必是其中一个罢了;他应是病了或是腿有残缺……俊憨寻思着……可是,素日的落魄之人船夫们时有咒骂和驱赶,生怕其脏污破烂碍了客人的眼目,又怎会去背他出来呢?他又朝那人看去:还静静坐着那个地方,没有行为。
“两位大哥,你们啥时候装船啊,小弟想找个活干。”他立即去截住那两个船工,目色谄媚地递上烟卷。
看他送烟上火,那二人便停下接过。“年这边不会去了。”其中一个说。“得过了正月。”
“是吗?那可还有认识的船只要走呢,就这两天?……这不要过年了。”
“少了,你只能看看有没有出去的短途。”另一个船工说。
“这样啊……”俊憨面露失望之色。“好吧,谢谢两位大哥。哦,刚才看到这位大哥背着一个大爷出来,他似是脚有不便……可是回来走亲戚的呀?”
“哈哈哈,”两船工笑了起来,以为他动了要去抢劫的心思。“兄弟,不用打那个主意了,除了一些破旧书简啥都没有。这种老头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在外面是没法活,且他还病的很重。若不是付了一锭金子的船费东家才不会带他呢。”
“……哦哦,好的,好的,多谢两位大哥提醒。”俊憨便又递了一回烟卷抱手。接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在意这个老人后便向他而去。
老人坐在那个地方歇息着,怀里抱着那只箱子,身上披风毛旧,长乱的刘海遮住了眼眸。“老人家,”俊憨近前。“……可是家里人来得晚了?”
那乱发后面的眸子瞬起,让他顿时感到一种凌厉、警惕的光芒。“……哦,没有。”老人说。“我只是累了,得歇会儿。”
“放心吧,我是好人。”俊憨说。“您病了,得治。要不我带您找个大夫看看,几个小钱咱还是有的。”
老人却问:“小伙子,现在可是不打仗了?”
“不打了。安宁的。”俊憨说。
“那……中原那边……”
“……是您的家乡对吗?……还在金国手里,但百姓也顺遂的。”
“……是吗?……那现在岳家军还在不?”
“改编了。”俊憨的心速跳了起来。“您也知道岳将军?”
“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再从头、收拾旧河山。”
俊憨激动地握住他手。“奚先生,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贤儿!”
“胡杨——”
大夫后对博贤摇了摇头。博贤心情十分难过,心知并非生存的艰难摧垮了伙伴,而是伤心——一种透入骨髓刀割般的伤心。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心若死了便好——一切都不会在乎了——就是因为没死,才承受着折磨和煎熬。
“我当年出去后到处流浪,是几年前遇到公子被收留的,帮做一些看护家什的活儿。”缓后胡杨对他说。“东家的生计是做板车,生意很好,为人也隐晦。先生在外眼界开阔,听到南方稳了就想回来,可公子一直不许,因为他上了年纪已不能远行。”
俊憨端了热茶进来。
“……而其实先生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因为当年的战乱让他们经历了西北、中原和金国数次战争的磨折。每一次的逃亡,所有的家当都得舍弃。后来他们从琼州出去靠着手艺安稳了下来。这些年里,客人需要的车辆越来越大,所以先生和公子也一直在寻访高人不断学习和改进,这也是你们找他的原因吧。”
“是的。造车是精细的活儿,我们需要老先生的帮助。”博贤说。“那后来呢?”
“后来先生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回来一趟,无非路上多歇几个脚儿。公子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他们没拖家带口,就我们四、五个人。我们原本要从岭南上岸,但到了夷州附近老先生就坚持不了了,只好去那里停歇。可不想这一停也回不去了。想到夷州也乃我南方国土,又对老人心有慰籍,公子便决定在那里安家。老爷知道你们等着他,就赶制了一些书籍出来,重要的部分还复刻了一遍在竹简上。”
“可最后他犯了愁,因为这些书籍非常重要,经不得一点闪失,他不放心交给船运,所以我就来了……也不知先生现在的身体如何?夷州恶瘴繁多,又缺这儿缺那儿的……”
博贤心里已有了打算。“你好好养着,这些事儿我会去处理。”
“……你要干嘛?”
“总得稍个信儿给老先生你已经到了,这样他才会放心。”博贤笑道。
“……好。”
“快躺着吧。”
虎子当天就往琼州去了。胡杨身体不便,博贤便在泉州常驻下来。到了年节时候,远在夷州小岛的奚家搬进了敞阔的新屋,一家子忙着布置过年的气氛……书房里,奚老先生着一身细致的绸缎唐装,戴着老花镜,正在桌上书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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