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谈话没避着梨白,但梨白听了也不知道他俩说的谁是谁,只懂了“夫子”两个字,于是好奇问道:“师姐,那个崖夫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夫子吗?”
长夏想了想,说道:“他是很厉害的人,但不是厉害的夫子。”
甚至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不会教书育人的夫子了。
梨白不太懂,长夏耐心解释道:“他们儒家讲求争渡,夫子便是泛舟客,载人渡苦海,崖夫子他是平地起高楼,你可曾看到有船能把人往山上举的?”
“所以是崖夫子太厉害了,别人跟不上他?”
长夏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修行讲求按部就班,荀岸生却不同,他是一步登天。
元婴寿数一千二,荀岸生一千一百九十岁的时候都还没能突破到出窍期。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止步于此,归寂天地。
甚至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表现出一幅可惜可叹的样子,去跟借此机会去跟别惊春和左衾套套近乎。
在荀岸生寿数的最后一年,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拿扫帚扫麓湖的落叶。
那日的太阳不比往日更和煦,那天的微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麓湖学子三三两两,抱着书走近学堂。
那时候的荀岸生的气血已经衰老到不能够教书了,麓湖有很多这样的夫子,除了有些想讨好剑仙和左山主的人,没人在意他。
结果就是在这么一个无人在意的时间点,荀岸生跨过出窍,分神,合体三个大阶,一跃来到渡劫期巅峰。据说那时候他的气势还在攀升,若不是天路早已断绝,他可能会直接成仙!
平地起高楼,一步登天。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他之前,无人理解,在他之后,亦无人理解。世人只知道麓湖崖夫子横空出世,大音希声。
“其实崖夫子是从前麓湖学生编排的称呼,那时候学生都说他的课越来越无聊,讲的东西云里雾里——别人把学生往岸上带,他是把学生往崖上带,渡到水尽头才发现根本没路。
于是有人开始嘲讽他为崖夫子。
后来夫子一步登天,那些人才发现,夫子不是境界低,而是境界太高了,高到普通人根本理解不了,于是崖夫子又成了夸奖荀先生的称呼,意为高山仰止。”
“后来这几百年,世人都以读懂夫子只言片语为荣。”
“那夫子到底是低了还是高了?”梨白问道。
“从前是低了,现在是高了。”长夏清泠泠的声音散在风里面,无端嘲讽。
她摸了摸梨白的头:“就是一个普通小老头儿罢了。不像师父的外表那么有欺骗性,你可以放心喊爷爷。”
荀岸生一步登天晚,皮囊气血已经衰败,虽说年纪比别惊春和左衾小,但不能像他们一样把相貌维持在少年时,一直是白胡子老头的形象。
不过这也被旁人解读,称夫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光看外貌,梨白叫爷爷确实合适。
至于这样会不会给她师父和左衾降个辈分,长夏并不在意。
“到了。”
谢逢雪出声道。
长夏与梨白抬起头,在三里三身上往远处看,只见前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水与天地连在一处,模糊了边界。
有巨树长在海岛之上,蓬勃生长,青色的枝干上隐约可见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树上流淌出神秘的符文,却又在离开巨树时,消散在空中。
她还听到了龙吟凤啸和悬铃叮当响。
“师姐,这树好高啊。”
“空境神木,从前也叫建木。”
梨白注意到长夏说的是从前。
“现在不叫建木了吗?”
“建木是沟通仙界的梯子,现在没人能上仙界了,又怎么能叫它建木。”
“要不要下去看看?”
梨白点点头,于是长夏拍了拍三里三,傻鸟清啸一声,一个俯冲便下去。梨白惨着一张小脸,死死抓住三里三的羽毛不敢松手。
长夏大笑道:“别怕,你师兄设了阵法,不会掉下去的。”
梨白死死摇头:“那风把我吹下去怎么办?”
长夏抓着梨白的手,“你仔细感受一下。”
少女先是害怕,等心绪平复下来些许,害怕便变成了惊讶。
“这里没有风?”
“这里什么都没有,难道你没有发现,除了龙吟凤啸铃铛声,你听不见阵法之外的任何声音?”
“那铃铛声是怎么来的?”
“从前人们管它叫靡靡之音,应当是一种幻术,有洗涤心灵的效果。出去后你运转下周天就知道了,修行上会快一点。”
三里三稳稳停在了海面上,谢逢雪先下去,梨白这才发现海面居然也可以踩上去。
长夏鼓励她:“试试?”
于是梨白小心翼翼地伸出脚。
很奇妙的感觉——她透过鞋底,连水波的纹路都能清晰地感应到,但海水却是没有流动的,她试着跳了跳,海水坚固地和泥地一样,细小的浪花戳得她脚疼,并没有水波该有的柔软触感。
这时候长夏也跳了下来。
“两千年前天路断绝,这里就成这个样子了,像是凝固了时间。”
谢逢雪道:“不是凝固时间,是凝固了空间。”
他伸手掐诀,银色的灵力缠绕在树枝上,“啪”的一声,一朵青色的花就被摘了下来,谢逢雪把它递给了梨白。
“好好收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