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为了赶路,他们错过了驿站,前方只有一座道观,和附近的小镇子。
“公子,我们要到观中借宿吗?”苏戎墨看了一眼身后的燕筠青,勒马问道。一旁的燕筠青脸忙点头,骑了一天的马,她双腿磨得疼,只想赶紧休息。但是昨天祾歌才跟她发了脾气,她确实有点发怵。
祾歌望向道观,略一沉吟道:“不,去镇上住。有燕御正在,我们去道观借宿不好。”
什么叫有她在?燕筠青的火气“噌”得一下冒了出来。她只是好心关心了一句,至于一直被针对到现在吗?如果不是顾及他是亲王,又是上官,燕筠青可能就直接呛他了。
祾歌下了马,一边走一边悠悠地说:“怎么?不服气?在想为什么你不能进去?”
燕筠青脸色一僵。
祾歌娓娓道来:“道家要斋戒,不食辛荤。所以道家的神仙和修道者,闻到五辛和血气,耳聪目明之人就会难受。你们医师是讲精气神的,万物皆有其气,凡气分清浊,血肉之气就是昏蕴温杂。这与女子无关,若是男子身上有伤口,进去拜神也是不合适的。包括碰触经文和符箓,都是不合适的。但是如果你真想,不进殿也是可以的。”
燕筠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远处的道观。
她扎了麻花辫,点头时辫子一翘一翘的,看得祾歌手痒痒。他悄悄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握在手中,潜行至燕筠青身后,伸手用力揪了下燕筠青的辫子。燕筠青被揪得一声呼痛,回过头来,看到罪魁祸首伸出一只手,掌心正躺着一片树叶,满脸都是无辜。
祾歌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哦,我还真谢谢你啊。燕筠青腹诽。
燕王府的随从纷纷把目光移开,假装没看到同僚的控诉。
祾歌厚着脸皮越过她,也把视线投向了道观。
“道家讲阴阳,讲乾坤,讲道士和女冠,这些都是平等的,没有说看不起谁看得起谁的问题。”说到这里,他忽然回头一笑,“说起来,道家认为,有些孩子天生耳聪目明,自小就吃不得这些辛荤的东西,这种孩子是带着仙体下凡历劫的。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不过不才在下,确实在这方面有些挑食。”
这个镇子不算大,也不是很小。几人安顿下来,祾歌就坐在窗边,看着天慢慢暗下去,再从黑色变成透亮的深蓝色。
这时,他眼中闯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人刚从外面过来,相貌普通,眼睛却格外灵动。他看样子像是个赶路的行人。祾歌感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忽然,那人回过头来,直直地望向他来。
好敏锐的感觉!
祾歌眯起眼睛,双手一撑,几下辗转腾挪,腰间千牛刀就利刃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田祎?!”
“祾歌?!”
那人愣了一愣,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移开目光,惊喜道:“祾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查案吗?你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他一开口讲官话,就带着燕赵的口音。祾歌略一沉吟,干脆换成燕赵之地的土话跟他对话。他哭笑不得,收刀问道:“你怎么样?”
田祎苦笑一声,也换成了土话:“丧家之犬。罢了,不提。当年你放我走后,是怎么应对来俊臣的?你有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还行,”祾歌不愿多言,“家中长辈垂怜,并无大碍。”
田祎抿了抿嘴,道:“你……给我透个底。你真的是先帝的嫡长孙、孝敬皇帝的嫡长子,那个天生异象的小皇孙,真的是燕王吗?”
祾歌沉默片刻,道:“是我,我就是李罡。”
田祎喜出望外,伸手要去抓祾歌的双臂:“太好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祾歌脚下一错躲开,他冷冷地盯着田祎,直到他打了个寒颤。
天越发黑了,祾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道:“跟我过来。”
他带着田祎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才问道:“怎么了?又重操旧业了吗?”
田祎一怔,立刻涨红了脸:“我家虽然代代传承盗跖的手艺,但是我从未做过贼!你莫要血口喷人!”
面对他,祾歌显然无所顾忌了很多:“你带我偷过你大伯挂在堂屋的柿子。”
田祎瞪他。
祾歌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
过了一会,祾歌先笑了:“你应该庆幸自己面对的是祾歌,不是燕王武罡。不然我现在就能定你个大不敬之罪,拖你出去打板子。”
田祎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倒水:“你们做官的就是麻烦,不仅麻烦,还喜欢给人乱定罪。”
祾歌不接他的话,只是问道:“田祎这个身份可是清清白白良家子,绝不会被人追杀。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田祎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卷入人命官司了。”
自从当年祾歌放他走后,他便改名田祎,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前些时日,他恰好途经娘子关,眼见天色已暗,料想城门应已关闭,于是就在城外随便找了户人家,打算借宿一宿。
那家只有一个男人,还有两个男仆。他们很热情的接待了他,并热情款待了他一番。
睡到天将明未明之时,他醒转起夜,忽然听到主人房中有人压低声音,似乎在商谈什么事。他本不想偷听,结果耳力太好,还是听到了一句两句——
“新任的头儿是个娘们,没想到下手够狠的。”
“可是,东西咱们没找到……”
“怕什么,人都死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