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卫道军赶到时,花非仪已走了有一会。
手持红缨枪的那人缓缓扫视周遭,目光在倾倒的马车上停留了片刻,后槽牙一咬,绷紧了脸。他收回视线,转向莫云,冷冷地抛出两字:“解释。”
“有……有个少年……”莫云躺在原地,一边呕血,一边断断续续道,“背着他……往山上逃了。”
听罢,那人将枪往地上一戳,挤出一字:“搜。”
一声令下,数条人影纷纷赶到山上,以剑开路,一寸一寸地搜寻过去。
但此时的花非仪早已不在山上。
两人一马走了小路,直接奔到了河清城外。花非仪本想进城,可看了看身后那人的脑袋,他的犄角长势迅猛,哪怕用布包裹起来,也无法瞒天过海。又思及方才那批卫道军,正是要将他押往河清城,可想而知此地对他而言并不安全。
为免节外生枝,花非仪没有带他入城,最终往西郊的密林赶去。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他们就在林子深处的一间木屋前停下了。花非仪曾跟随师父在此间呆过一段时日。屋里还有个地下室,倘若遇到危险,也能借它藏身。
花非仪跳下马,顺便将那人搀扶下来。他浑身发烫,四肢无力,一落地身体就软绵绵地倾斜,花非仪眼疾手快,急忙搂住了他,将胸前的包袱扭到背后去,再揽起他的腿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他尽管有些神志不清,但仍能感知到突然腾空的身体,似乎不太习惯,手抵住花非仪的胸膛,推了一下,想要下来,却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别乱动,等下摔了。”花非仪说罢,快步进了屋,走到床榻边,把他放下,“这里太久没住了,脏了些,你且忍忍。”她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翻出了几瓶药,坐在榻边,举着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向他解释道:“这是治疗外伤的药,我给你抹点,你的伤太重了。”
“……不必。”他回答的声音很弱。
花非仪听见了,却当作没听见。这是她多年以来被师父逼出的逆反心理。她的师父神出鬼没,每次回来时总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花非仪拿药给她擦,她也推说不用,久而久之花非仪就不再多说,直接上手了。
不顾他的意愿,花非仪卷起他的裤脚,正要抹药,却怔住了,她这才明白他所说的“不必”是什么意思。他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有些甚至基本痊愈,只遗留下几个疤痕昭示着曾经受伤的事实。
但奇怪的是,明明伤口在好转,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更加脆弱。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眉关紧锁,牙尖咬着下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你是哪里疼?”花非仪看不下去,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下唇解救出来。然而他偏了偏头,又咬了回去。花非仪无奈,掏出一条手帕,叠好,递到他嘴边:“咬这个,别咬自己了。”
他睁开细长的眼,望了花非仪一阵,又看了眼面前的手帕,并不接茬。花非仪以为他嫌弃,忙补充道:“我没用过,是干净的。”
此话并不起作用,他翻过身,面朝墙壁,只留给花非仪一个单薄的背影。
“……”好意被拒,花非仪只好收回帕子。
没一会,他忽然闷哼了一下,两手猛地抱住了头,手臂上的青筋鼓起,指尖用力到发白。花非仪见状,赶紧爬上床榻,只见他额角布满冷汗,上齿咬破了唇,有血迹渗了出来。
花非仪怕他咬到舌头,忙捏住他的脸颊,迫他张开了嘴,将手帕塞了进去。他死死咬着帕子,似是痛到了极致,手握成拳,锤打起自己的脑袋。
花非仪连忙拦住,左右两只手分别压住他的手臂,他挣不过,又开始用后脑勺撞着床板。
“你真是……”花非仪手忙脚乱,翻到他身上,将他两只手腕合到一起,用一只手抓着,压过头顶,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抓过旁边一个软枕,垫在他脑后。
他上半身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改用两条腿反抗。花非仪不敢松懈,一只脚跪在他腰侧,一只脚则压住他的膝盖,使他无法乱蹬一通。他终于失去了所有自残的可能性。
“唔——”
他的喉头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低吼,听着好似野兽的哀鸣。花非仪心里不禁为之一颤。两人面对着面,他两眼通红,直视着伏在他上方的花非仪。
花非仪从他的眼中,忽地感知到了某种难以消解的恨,只是分不清,这恨究竟是冲着她而来,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挣扎的力气渐弱。在他完全瘫软下来之时,寂静中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花非仪疑惑,目光落在他那对犄角上。
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那对角原本平平整整,此时却生出了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缝,缝隙逐渐加深、扩大,最后整对角竟从根部断裂,从他头上脱落下来。
花非仪没见过这等场面,结结巴巴道:“断……断了,你的角。”
他掀开疲惫的眼,并不讶异,吐出嘴里的手帕,沙哑着声音回:“你的药在里面。”
花非仪发觉他气息平稳了些,有好转的迹象,当即问道:“你没事了?”
他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似不习惯听到此类问题。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花非仪顿时松了口气,从他身上起来,转了转手腕,半开玩笑道:“要压住你还真不容易。”说着注意力转移到那对断角上,刚伸出手要拿,忽然想起之前摸他角被躲开的事来,忙低头询问:“我能碰它们吗?”
他愣了一瞬,没想到自己曾经的拒绝竟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甚至记到了现在。他心中微动,嘴唇轻启,默默飘出一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