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的人,早就死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包括老灶头在内的几个辅兵什长到了。
曾军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能!让校尉放心!』
『人太多了……』曾军校从牙缝里面蹦出了几个字。
活着的人,为了活着,已经付出了很多,多到他们连死都不敢。
或许在那些上层人眼中,答应这些百姓民夫的事情,就像是墙壁上的标语,只要刮得下来,就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瞧这些刁民的样子,真是搞笑……』
『疯了么?』老灶头脑袋嗡了一下,『他们……他们没看,没看昨天夜里死了那么多人么?!』
『……』曾军校磨了磨牙。
老灶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几名曹军正卒,正在将不愿意离开挖好地窝子的民夫拖了出来,然后一刀砍死……
军校姓曾,听闻了手下几个什长的吹捧,便是露出大牙笑道,『都是为了大汉朝廷做事!什么晋升不晋升,我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心安!拿了俸禄兵饷,当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还能是什么意思?』曾军校说道,『没粮草了……前两天就发鼠肉了……』
因为绝大多数都是皮包骨,没多少肉。
……
他看见在山坡下,层层叠叠的,都是尸体。
……
老灶头挣扎着,『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都是一条条人命咧,俺有啥错啊……啊啊……』
『没有!没有!你看错咧!』
猗县就在眼前了。
『可是这天气太冷……眼见着天就黑了,晚上……』
在这么一个瞬间,老灶头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发似乎都竖起,耳边的风声也变成了那些鬼魂的哭嚎,他的心脏剧烈的颤动着,让他呼吸困难。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周边的辅兵以及民夫,说道:『有地窝子,就不怕咧!晚上地上垫一层,身上盖一层,就莫事!不会死咧,大伙儿都能活下来咧!』
『啊?什么意思?』什长不能理解。
老灶头低头,不敢和曾军校对视,『俺,俺只是说……都是一条条人命啊……真要养不得,不如让他们走……』
甚至连割下来做鼠肉的价值都没有。
前面的人在麻木的走,后面的人在麻木的跟。
虽然那些曹军正卒也和这些民夫一样,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甚至有时候还能站在一起说笑几句,但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些正卒就会将自己的身份,从同乡之谊里面抽离出来,并且可以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
『什么……什么意思?』
有一些人哭着喊着,表示之前是因为有人答应他们说不会驱赶他们攻城,所以他们才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到了河东,挖地建营,才会在冰天雪地里面咬着牙苦挨,否则干什么要来?在潼关等死不也是死么,还不必多受这份苦。
他们有些惊慌,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冲上去!』
老灶头忍着心头的不适,将尸首丢下去。
『都走开!滚!』
『啊啊啊!』
『一人偷懒,全队受罚!』
老灶头推了他一把,说道:『愣着干啥?快走,挖地窝子去。』
被驱赶的民夫又冷又累又饿,不少民夫忍不住大放悲声。
至于那些俸禄和兵饷,究竟是怎么来的,真的就是朝堂大员从天上要下来的?
他们不清楚,也不想要清楚。
因为民夫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而地窝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挖好的。
所以抵达了猗县此处的曹军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夜晚的严寒。
一名曹军军校正义凌然的大声吼道:『都看见了没有?!恶意偷懒,反抗军令,就是这个下场!都听好了!上头有令,营寨寨墙今夜必须完工!否则严惩不怠!』
因为这就是『上头有令』的封建传统架构体系所决定的。
曹军军校挥着手臂,就像是在驱赶着苍蝇,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虫豸。
『成了!成了!挖好咧!』
就像是被丢在了洪炉之中。
老灶头不敢多看,一转头,却看见昨天那个被打了的民夫,愣愣的也站在坑边。
『那那那……人还活着……』那民夫哆哆嗦嗦的指着坑底下,『那人……他冲着我笑,他手在动……』
几名正卒什长,相互对视一眼,便是齐声应答。
攻打潼关的时候,也有很多民夫死亡,但是那些民夫主要都是河洛的人,属于冀州和豫州的民夫比较少,所以这些冀州和豫州的民夫也就默不吭声,毕竟死去的是河洛司隶的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当曹军驱赶着那些河洛民夫去搬运器械,去到潼关之下挖掘沟渠填塞陷阱的时候,这些冀州豫州的百姓就只是看着,沉默着,没有为那些河洛百姓说一句话,最多就只是叹息一声而已。
尸体像是一根僵硬的木材,翻滚着,落下。
『做啥?』老灶头喊着,『这是要做啥子?』
『冲上去就立功了!就有酒肉吃!』
『往上冲!都别怕!大汉在你们身后!』
『不要怕死!你们都是大汉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