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冰棍。
姜南裹着宽松的睡衣,端着碗回了客厅,姜青山还在看报,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的认真,八成又在看人民日报。
一件老汉背心,一条棉麻裤,姜青山对穿的不讲究,没退休前老是穿警队制服,他身板硬实,穿着格外精神,现在整天窝在家里,就不怎么爱修边幅了。
见她出来,姜青山摁灭了那半截烟,“味道怎么样?最近看你心神不宁的,我找老中医开了方子,掺在鸽子汤里,味道淡些,好入口。”
姜南坐在餐桌旁,喝了一碗又添一碗。
她的确需要助眠的方子。
不用想也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这几天,失眠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
“爸,这几年你有没有去过谷叔叔的小馄饨铺?”
冷不丁姜南突然冒了一句。
姜青山抬起眼睛往姜南这边看,“谷瑞庭?”
“嗯。”
“去了,不常去。有时候突然好那口了,就溜着弯往那走,走着走着就到铺子门口了,谷瑞庭一见我就非拉着我进去尝尝味道,他那小馄饨就一个味道,尝来尝去没什么新花样,也就吃个情怀,”姜青山笑笑,眼尾的褶子加深了他的轮廓,“你想吃了?爸明天给你买去。”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姜南将碗筷放在水池里,混了点洗洁精后用百洁布擦拭,犹豫了几秒后,她又回头看姜青山,小老头也在看她。
“爸,这几年你有没有见过周赫言?”
姜青山拿着报纸的手几乎是颤着的,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像是突然得了阿兹海默症,手抖得不受控制。
这么多年,姜青山还是第一次从姜南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就这么冷静地说了出来。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情绪抵触。
很冷静。异常冷静。
当年老房子拆迁,一时半会拿不着新房子,警局领导看在姜青山杰出的贡献份上,就破格给他安排了住所,警所旁边的筒子楼,两室一厅,不算宽敞。
他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在楼梯拐角处遇见了周赫言。
寒冬腊月的天,周赫言穿着单薄的外套,他嘴里啃着馒头,从姜青山身旁路过时,很有礼貌地喊了声:“叔叔好。”
姜青山瞧着他往筒子楼门外走,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早就是几年前的款式,他的手冻得通红,连副手套也没有。
姜青山的心“咯噔”一下。
像是被屋檐上厚厚的冰霜砸到了,裂了一道口子。
从居委会打听后才知道这是自己当年从人贩子手上救下的孩子,周老伯去世后,就一个人住,靠着政府给的补贴,日子过得很窘迫。
居委会大妈一口一个可怜,直接给姜青山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加了道锁。
决定照顾周赫言那天,他找姜南单独谈了话。
姜青山:“他很可怜。”
姜南没什么概念:“有多可怜?”
姜青山:“他连件棉服都没有,更别提羽绒服了。过年给你买的那件新衣服,够他吃半年馒头了。”
姜南两眼泪汪汪:“爸,让他来吧。”
周赫言正式搬进家那天,正好是除夕。
久违的大太阳,晒化了楼道里的冰锥,它们淌了水,冰凉,却烫化了周赫言的心。
姜南扎着高高的马尾,眉眼弯弯的给他递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新年礼物。”
她小声地凑近说:“我选的,本来我爸要买大红色的,我没让。”
“红色怎么不好了,过年就得穿红色的,喜庆。”姜青山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红烧肉出来,“来,小言快坐。”
一桌子菜。
鱼、虾、肉,什么都有。
还有一大碗饺子。
吃完饭,姜青山拿出了四双红色的袜子,周赫言一双,姜南一双,姜宋一双,他自己一双。
他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姜南皱眉:“爸,又不是本命年穿什么红袜子,这和我的白色羽绒服完全不搭呀。”
姜青山:“红色辟邪,来年才能一帆风顺。”
姜南没了法子,只能把事情往周赫言身上推,她朝着周赫言挤眉弄眼的,“周赫言,你说是不是不配,这红色袜子和你的黑色羽绒服更不配。”
外面放鞭炮了,夜晚光线浑浊,被突然的光亮混合,从窗花镂空处折射进来。
周赫言感觉夜色在姜南身上燃烧。
他笑笑,发自内心的高兴:“我喜欢。”
那几年,屋子里吵吵嚷嚷,追逐打闹的,后来的日子,再也没有这般光景。
外面再怎么繁华,家里永远冷冷清清。
纷飞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姜青山的闹钟响了,到了中年男人该睡觉的时间点。
姜青山摘下眼镜,起了身,“这些年,他过的不好。”
水从掌心满出来,姜南慌乱地关了水龙头。
她推周赫言的那一下。
好像真的把他推进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