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唻,”她又凄惨异常地苦道,临死前可算是见到亲人的面了,能够一诉委屈或者留下点遗言了,“恁老人家算是白养活我一场了,秀珍我对不起你啊,我真是过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啊……”
“小姑,你就算不为俺奶奶考虑,你也得为田美和田亮考虑一下啊,现在他们都还小,可不能没有你啊……”他再次本能地劝道,同时觉得电影电视里平常上演的那些非常类似的经典场景在他身上重现了,尽管他并不喜欢这种极其虚幻的感觉,觉得特别恶俗和不近情理。
“我的乖孩子唻,恁小姑我无能,管不了那么多了,谁生就的什么命就是什么命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水库沿上走去。
她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这在他看来多少有点使性子的意思,也让他在被吓了一大跳的同时又感觉很是生气,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急急忙忙地都赶到了,小姑竟然还要去寻短见。
“小姑,我求求你了还不行吗?”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冰冷的手拉住,然后带着哭腔哀求道,“你就看在恁侄子的份上不要去死了,行吗?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呀,你这又是何苦呢?”
“小卿,俺的亲侄唻,你不要害怕,”她心如死灰而又凄惨无比地转过脸来冷笑了一下,然后又道,“你现在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这有什么可怕的?人早晚都有一死,早会死和晚会死又有什么多大的区别?再说了,恁小姑我确实活够了,你不要挂心我,我没什么事,我凡事也都能想得开,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另外我也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你别担心,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模模糊糊了,像得了重度白内障一样,既看不清人也看不清树,更看不清北面的水库了,那一大片白茫茫的深水。他紧紧地拉着小姑的胳膊,他怕单纯拉手拉不住,想要把她直接拽走,像拽着一个装满大白菜的巨麻袋一样。但是小姑此刻就像是长在地上一样,死活都不肯动地方。
“小姑,那要不你先坐下,”他见拉不动小姑,便哭着继续哀求道,“等你想开了咱再走,行吗?”
她闻言,不想太难为他,就像木偶一般就势坐了下来。
他本来想打个电话给家里人的,好让他们知道小姑找到了,但是又怕这个举动会刺激到她,所以就没敢当面打。
“小姑,你和俺小姑夫打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桂卿见小姑已然坐了下来,心里就多少有点空了,于是便趁热打铁地劝解道,“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反正说多了也没什么用,我现在就说一条,这个人活着,不是光为了自己活着,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别人活着。你一心想死,这个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死了,先不说俺小姑夫那边会怎么样,咱先说田美和田亮怎么办?这边俺奶奶她怎么办?南樱村那边小孩他爷爷奶奶怎么办?咱这一片的三个庄五个庄的老少爷们又会怎么看,怎么想?你让咱这两边姓田的和姓张的两个大家族的小孩子们今后怎么抬得起头啊?人家以后会怎么说?啊,那个谁谁的什么什么,年纪轻轻的就因为和对象打架跳水库淹死了,不得好死。你自己说说,啊,小姑,你让以后的小孩子们都怎么去做人啊?咱们以后的子子孙孙多少代人都活着憋屈啊!就因为你自己觉得苦,觉得难,不想活了,就要跳井跳河的,你不觉得这样忒残忍了吗?你不觉得这样忒自私了吗?”
“小姑,你今天要是真死了,”连珠炮似的追问完小姑的灵魂之后,他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道,真是半夜之间就迅速地长成能够勇挑重担的大人了,“同情你的人,还有可怜你的人,我敢保证肯定有,不过我觉得还是恨你的人多,大伙都会恨你光想着自己一了百了,根本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就像俺小姑夫不管你的死活一样。”
张秀珍很是愕然了一下,然后把头又低了低。
“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和他又有什么大的来去呢?”他继续深入地解释道,同时也是想要及时点醒小姑的意思,这个时候把话说浅了根本就没用,正像乱世需用重典一样,“是,是他把你逼上了这条绝路,你今天晚上非死不可,可是一件,你要是今天晚上就这么死了,你又把多少活着的人也逼上绝路了呢?对吧?”
“别人咱先不说,你觉得俺奶奶还能有心气再活下去吗?”他觉得还是老招数管用,必须得把活着的亲人抬出来才行,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数落道,“她现在都那么大年纪了,而且还病得那么厉害,你就那么忍心折磨她一个老妈妈吗?还有,你怎么就能肯定你死了之后田美田亮就不会因为想你,因为想不开也去自杀呢?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那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都去步你的脚后跟,也随着你去死吗?小姑,走这条路之前你就不能好好地想一想吗?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人,我觉得没那么死心眼的……”
她默默地听着他的哭诉和哀求,心情开始慢慢地变得平静了些。她从来都是非常疼爱娘家这个侄子的,因此也就把他的话都听到心里去了。她心中冷硬的坚冰开始融化了,她那必死的决心也一点点地被打开了缺口,以至于最后完全崩塌了。她突然间很想感谢他,感谢他在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上为她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理由,而且这点可怜的理由在他嘴里表现得竟然还是那么的充分,那么的高尚,那么的坚不可摧,那么的符合天理人情,使她完全能够有力量有勇气去抵挡田福安所有的谩骂和指责,所有的令人发指的虐待和无情的殴打。
“唉,本来我想从水库北边的那个小亭子那里跳下去的,”等他停下来之后她又沉思了半天才拖着神妈妈下神时常用那种强调,声音有些嘶哑地念叨着,“这样一来,我就能天天看着田福安那个王八蛋是怎么一步步地作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