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肯定不得好死。”
“我也知道,”她接着冷冷地说道,也不去看侄子的眼神,因为想看也看不清,索性就不看了,这样更省心,“他肯定怕我的魂去缠着他,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别看他平时恶得和狼一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他的胆子最小了,整天怕神怕鬼的。”
“不过,他越是害怕这些东西,我越是要缠着他不放,”她有些得意地说道,好像大仇已经报了一部分了,“不然的话我心里的这口冤枉气出不去。”
“可是后来我一想到咱这两个庄的小孩子们夏天都喜欢搁那里洗澡,玩,”她又转而说道,到底还是心善,“我就不忍心落下那个坏名声,吓着小孩子们。”
“后来,我转了半天又想到了这里,”她逐渐找到了一种比较温情的感觉,诉说起来心里也就好受多了,“我觉得现在黑天半夜的,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我就打算在这里上吊吊死算了。结果我又想了半天,觉得一个老娘们半夜里吊死在南樱村人家的祖坟里,也确实有点对不起人。再说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个合适的树杈子好挂布喽条子,所以也就没上吊。”
听到这里他是有点想笑的意思,但却没好意思笑。
“最后我也想好了,”她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落寞地回忆着,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而且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这么慢慢地往水库里边走,一点一点地淹死吧,让我活着的时候没受够的罪这回一起都受够吧。我自己也劝过我自己,只要有一分的活路还是不死的好,不过一想想田福安那个揍瞎的该死的货,天天都不给我一点好气受,我心里比用刀子绞还难受啊。”
“你来之前我在这里看见恁成神的老爷了,”她这话让他的心也被深深地震撼了,因为他平时也特别想念已然去世的老爷,“我就觉得他和活着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高,那么瘦,那么壮实。他笑眯眯地喊着我的名字,叫我过去陪着他。我就哭着给他说,我说俺爷唻,我知道你想我了,你看我过得不好,你心里也难过。再等一会吧,等到十二点整,要是还没有人过来,我就去找恁老人家,我还想着小孩子们,还挂心着俺娘,恁老人家就再等会吧。只要十二点前有人来找我,哪怕是个三尺高的小黑孩过来,那我今天晚上就不死,那就说明老天爷还不想让我死。再等会吧,俺爷唻——”
“过了一会儿,恁老爷笑眯眯地就走了,”她嘴上如此说着,话音却起了些变化,多了些亲切的人声,少了些骇人的孤寂和绝望,“他老人家临走的时候还给说,秀珍唻,你等着吧,你等着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都长着眼呢——”
他瞬间又有想哭的感觉了。
“后来,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她慢慢地讲道,似乎在非常耐心地描述一种难得一见的奇迹,“想等到十二点钟,等到月亮偏西一点的时候就往水库里走——”
“唉,小卿啊,我的儿唻,”她又充满深情地小声呼喊道,终于把他眼里的泪水给催了出来,“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片乱坟地里来啊。你刚才说得对啊,我要是死了,那得有多少人恨我呀!也可能是老天爷还不想让我死,所以你才能摸到这里来的。我的好孩子唻,恁小姑我不想吓着你啊,我也不想吓着我的孩子呀!我更舍不得俺娘啊,你说说,不这不那的,谁会一心想着死啊?”
说着说着她就摸着脚脖子鼻涕一把泪一边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几辈子受的委屈直到今晚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听着小姑泣不成声的哭诉他心中则暗想着,幸亏这是一片生长多年的杨树林,不仅树干高大挺直而且下半部分还都光秃秃的,确实找不到人能够得着的树杈子,要是这里是一片松树林或者枣树林之类的林子的话,估计可怜的小姑早就上吊死了。另外,也亏着小姑决定等到十二点钟再死,否则的话,就算是他侥幸能找到这里,恐怕到时候也没什么用了。还有一点,去世多年的老爷让小姑“等着”,可能也是暗中要救她的意思吧。他一边激动不已而又特别后怕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苦苦地劝慰着小姑,同时小心地扶着她从那片坟场里慢慢地走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经过小姑的同意给三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小姑已经找到了,马上就回去。三叔说他正在东边甘霖庙一带搜索着呢,田亮让他给支使到北樱村的两个打麦场那边去找了,那边离庄子近点,免得他再害怕。他又给田亮说了一声,说他妈妈已经找到了,让他赶紧回家去就是。他本打算让小姑到自己家去过一晚上的,但是小姑坚决不同意,她执意要回饭店去,他也未再阻拦。
“就凭恁小姑夫田福安的那个死人脾气,”她大气凛然而又态度强硬地说道,也是在多年的战火中慢慢地练就出来的过硬气质,“我在谁家过这一夜就是给谁家添心事,谁家也就别想得清静了,所以我现在哪里都不去,我还是回饭店。”
“小卿,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她又安慰道,“我也想好了,我现在不会轻易去死的,我也不想给老的少的添心事。”
“另外,就算是我要死,我也得让他死在我头里去。”她又狠狠地补充道,倒是显得豪气冲天,非同一般。
他一听这话就放心了,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了。以后小姑夫愿意怎么死就让他怎么死去吧,这个千人恶应万人嫌的货谁又能管着他,谁又愿意管他呢?他这个人连立地成狗都不愿意,也是天下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