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粗拉拉、慌里慌张、个头很矮的半大老妇女。
那个老妇女的棉袄和褂子都没扣,就那么很直接地敞开着,秋衣里面那对并不饱满的半球形物品晃来晃去的,简直不成体统。
来者一脸罕见的惊慌和恐惧,一看就是吓得连魂都掉了,好像刚从阎王殿里逃出来一样,而且后边还有一帮子张牙舞爪的小鬼在拼命地追赶她。
“快点小卿,”那个女人冲着桂卿就大声地喊道,可算抓着救命稻草了,“俺家那个七叶子半熟可能要上吊,你快去救他,快点,我求求你了,去晚了他可能就真没命了——”
他见来人正是三老笨刚娶没多长时间的媳妇华美,一个在智商方面略微有点欠缺的女人,据说她还信什么不明不白的教,而且来路也不是多正经,就赶紧随着她往她家跑去,嘴上也没多问什么。
他知道,眼下关头救人要紧,至于三老笨为什么要上吊,那个并不重要。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情况。”他对已经有些惊慌的寻柳安排道,然后拔腿就跑到大门外边了。
三老笨家在他兄弟四老憨家北边隔着一家,基本上算是斜对着门,碰巧附近那几家都锁着门呢,只有桂卿家的新房子这里有人,所以华美才跑过来喊他的。
三老笨的房子倒不是以前那种老式样的石头屋,而是好几年前就拆掉老屋盖了瓦房,只是这笼子虽然早就有了,可惜却一直逮不到鸟,所以才闲置多年的。
这房子是三老笨结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拾掇出来的,所以里面的摆设等也很一般化。
这个宅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配房,当时他准备结婚的时候女方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他盖好配房,因此他结完婚就赶紧操持着盖曾经许诺完的配房。
现在,配房的主体已经完工了,下一步就是室内外简单装修的事了,或者也谈不上什么装修,就是刮刮仿瓷和装装门窗口什么的。
三老笨这几天正忙着拉地排车往里面填土垫屋地呢。
原来到处漏风的老院墙自然是拆掉了,因为配不上新盖的配房,也配不上前几年盖的主房。
桂卿只跑几步就把华美甩在后边了,他一下跳过配房外边堆积的建筑余料,直奔配房南边那间屋,因为华美说三老笨就在那个屋里想要寻短见。
整个配房里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涩涩的生石灰味、甜丝丝的土腥味、硬邦邦的水泥味和滑溜溜的水汽味,就像一个突然被成群的恶人剥光衣服的老山里的新媳妇一样。
配房的窗户框子和门框一看就是用自家的木料让村里的周木匠打的,因为上面不是缺边就是缺棱,凑合的痕迹非常明显,看着就让人心里发酸,不是滋味。
三老笨披着一个灰绿色的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的大棉袄,头发乱得和鸟窝一样,正背对着门蹲在一个墙角里“呜呜啕啕”地哭着呢。
他脚底下那一大片新鲜的泥土已经被他踩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淹不死人的坑。
土坑的旁边扔着很长一段放羊用的那种花绳,花绳是用各种颜色的烂布头和大大小小或红色或白色或黑色的塑料袋子编成的,不仔细看就像一条大花斑蛇一样可怕。
一向喜欢卖木肉和穷摇骚的三老笨,一向嘻嘻哈哈没点正形的三老笨,一向雾雾怔怔和拼拼失失的三老笨居然哭了,这着实令桂卿感到震惊和意外。
“哎呦,我的三叔唻,你今天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桂卿嘻嘻嘡嘡地上前拍着三老笨的肩膀子问道,他想通过这种农村的兄弟爷们之间常用的开玩笑方式来化解对方的难堪和尴尬,尽快将其从寻死觅活的企图中拉出来,让其不至于做出过激的可怕举动。
对付蠢人嘛就得用蠢招,此外别无良策。
“别理我,恁都别理我,”三老笨像头受了委屈的大狗熊一样十分悲怆地吼道,这话想来也是要让他老婆听到的意思,只是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能听到,“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死吧,我就死在这个屋里头,我盖的屋,我拉的土,正好埋我——”
“我说三叔,你可真能胡扯呀,这么新的屋一用还没用呢,你怎么能死在这里边呢?”桂卿一看三老笨的鲁莽阵势,凭直觉就认为他这回肯定是死不了的,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没带点死人气息,于是便更加放松地刺激他道。
“你今天要是真死这里边,那叫别人以后怎么在这个院子里住呀?”
“你玩这一出,是不是有点不大讲究啊?”
“人要真死了也就算了,旁人谁也不能怎么着你,可是你总不能死后落个骂名吧?”
三老笨的嘴憋咕了半天,也没放个屁出来。
“所以说,你连死都不会挑个好地方,也忒笨了吧。”桂卿见三老笨有点犹豫了,便又补了一句。
“俺大侄子唻,叫你说说,我不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三老笨继续呜呜啕啕地哭诉道,屈得和张大裂似的,似乎已经想通该怎么回答桂卿的挖苦和说教了,“就连这种熊憨货妇女都没完没了地挖苦我,抱怨我,整天骂我这骂我那的,你说我这个大老爷们还活个什么劲啊?”
“咱一个庄上,谁家像我活得这么窝囊呀?”
“哎,三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吧?”桂卿继续穷开心地调笑道,危险显然已经过去了,后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世界上有多少男人都娶不上媳妇打着光棍呢,你还在这里瞎摇骚,你说你什么意思啊?”
“有意地谝熊能刺激别人,是吧?”
“你别胡说八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三老笨辩解道。
“呦呦呦,还自杀,还上吊,”桂卿更加放松地嘲讽道,“你看把你给能的,你连恁姥娘家的人都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