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见任家宅邸撤走红绸换上白布,整个亳州城都炸开了锅。一些正准备当日离开的宾客,纷纷改换行程要多留几日。任毅虽极感挫败、面上无光,终究不能有所隐瞒,将众人舆论都导向了痛骂魔教、人人自危上了。叶长青的尸身在聂兴怀和叶双彬的极力要求下,匆匆葬在了城外邱山任家的墓园,因此前来拜祭的众人有许多并没亲眼瞧见躺在棺木中的新娘,只是对家属表达了极尽的哀悼。谭宗正没和孟修竹打过招呼,午后就领着飞羽走了,孟修竹则自请多留几日,替叶长青守过头七。
这一日她在院中看着左亦煌施展这两年中在苍岩派所学的武功,觉得他根基扎实,出手迅捷,所学新招也是十分地道,实在看不出苍岩派有欺瞒藏私之处,更加对今年突然取消会武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左亦煌练完一套剑,全身大汗淋漓,忽听孟修竹问道:“你那日是如何败给了飞羽的?”左亦煌一愣,回过头来看她。
孟修竹“哼”了一声,“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婚礼那日的白天,她私下拉了你去郊外比剑,是不是?还在泥坑里摔了个大跟头?”左亦煌红着脸低下头道:“师姐,你都猜到啦!之前我就不想和她比来着,凭什么他们苍岩派先爽约,她又来找我吵着要比?后来我是给她诓骗到城郊的——她说你在那等着我演武,我去了没见到你,怒气冲冲地问她,她可怜巴巴地说她师兄们都待她不好,从小就没人陪她练剑,要我一定要和她打一场。”
他抬头看了眼孟修竹,见她神色毫无变化,复又低下了头:“我见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有些不忍,其实也怪我自己,也存心想试试。我们俩斗到几百招不分胜负,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我心中一喜,正要缠久一会儿,忽然她好似气力衰竭了一般使出一招软绵绵的,我还道她突发了什么疾病,急忙收手,哪知她是使诈诱我……”孟修竹嘴角忍不住微笑,想起飞羽处心积虑哄骗他比武又得胜了的样子,定是洋洋自得、吹嘘一番。
向左亦煌解释道:“她那不是故意使诈。你在苍岩派日子短了,他们的很多绝招,没学到也是正常的。你看,这一招是这样,看起来绵软无力,其实都在后劲。要是你没及时容让,反而趁机迎上去,那可不止是摔个跤那么简单了……”一边说一边接过左亦煌的剑比划起来。这时一个家仆走到她面前,低声说聂兴怀刚刚出府了。孟修竹点了点头,继续把剩下的教完,拍拍左亦煌,“在这儿好好练练,这招的力度,不太好把控。日后可以救命,用来麻痹武功高出你的敌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孟修竹沿小路上山,果见聂兴怀盘膝坐在叶长青坟前,低垂着头。那墓碑上刻着的是“爱妻岫玉派叶长青之墓”,接着是一行小字“夫聂兴怀谨立”。默默走到他身旁,却一直站着,一言不发。聂兴怀稍稍把头从膝间抬起一点,沉声道:“你长本事了,这几日还敢让我师父府上的仆人盯着我。”孟修竹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你可能不知道。婚礼前,长青曾对我说,她觉得你并不情愿娶她,你对她只有敬重,却无亲近。”
“她……她是这么说的?”聂兴怀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我对她足够关心了……我怕她婚前觉得紧张、孤单,还特意违了民间的习俗过去看她。”孟修竹想了一会儿,缓缓地道:“换作你任何一个普通的朋友,我想你都做得到照顾对方的感受吧。其实你真的已经够好了……是你主动提亲,你大操大办,你对她视若珍宝,没有让她受到一点儿流言蜚语的困扰,几乎让天下人都忘了你最初要娶她仅仅是出自道义和责任。一来,是她自己太过敏感细腻,二来,其实呢,三耳,你本就不善于作伪——哪怕是善意的瞒骗。”
聂兴怀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孟修竹续道:“你在江湖上有这么多朋友,人人都觉得和你相处十分舒服,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这样真诚热情的人——不管是对朋友、敌人,对方自然而然能被你的气度折服。但是面对她,你是在刻意地扮演未婚夫的角色,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真切自然的爱应该如何展露出来——或者我该说,你不知道这样的爱如何对她展露出来。你只是在拼命提醒自己假装爱她,这对于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姑娘来说,太容易分辨了。”
聂兴怀若有所思,表情有些僵住,又反问道:“难道你就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了?那你倒说说,这样和表现出来的关心,又有什么不同?”“我自然也不懂,可是长青懂。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许多差别的。假如你心里老是想着一个人,你不管见到什么都能想到他,即便你自己再克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和以往不太一样的神情。除非你很少和周围人相处,或者和你整日待在一起的人不关心你的这些情状……否则一定有人看得出你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孟修竹看他想出了神,犹豫一番接着道:“起初我只是以为你在江湖上自由惯了,没准备好马上要成家。直到长青出事那天夜里,你当众发誓不再娶妻——当时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是魔教三兄弟之一下的毒手,和你并无关联,也没人把报仇的重任交托在你手里。你不爱她,也没有守节的必要,却怎么敢保证你将来不会遇到真正心动的良人呢?所以我猜,你其实在和她订亲之后,偶然结识了一个令你十分难忘的姑娘,但是你觉得你们几乎没可能在一起,是不是?长青在你面前死去,你却好端端地安然无恙,任旁人怎么劝说,你心里始终觉得自己逃脱不了这其中的干系。对长青愧悔,对那位姑娘,却是无尽的憾恨,对吗?”
聂兴怀深深地望进她眼睛里,隔了一会儿才道:“竹子,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是我朋友,不是我的敌人?”
“她是皇亲国戚,还是魔教的人?”
聂兴怀哈哈大笑,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便算是公主郡主,只要她愿意,我喜欢,那我聂兴怀虽是区区江湖草莽,却也不怕到皇帝老子的金銮殿上提亲。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