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道:“你要请我喝酒?”
韩君顾脸一红,点了点头。
他虽然年纪轻,又不会半点武功,但孟修竹从没敢瞧低了他,自然也不敢将自己晚上要出城一趟的打算据实相告,只得应承下来,暗暗想道:“待会儿速战速决,先把这小子喝趴下,应该也耽误不了什么。”
韩君顾带她去了这两天才重新开门的一家小酒馆,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一一将酒坛、酒碗、酒盅和筷子摆好。孟修竹一瞧那两只小酒盅,心想,这得喝到什么时候才会醉?便提议换大碗,韩君顾在她的三言两语相激之下,头脑一热,也咕嘟咕嘟怼进了一大碗酒,又辣又呛,却见孟修竹喝酒如喝水一般,从容不迫地一碗接一碗,不禁好胜心起,两人对饮了三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韩君顾便先自醉了三分。
酒馆昏暗,他脸上现出酡红,孟修竹才轻轻问道:“小韩大夫邀我饮酒,是有想说的么?”
韩君顾左手撑着脑袋,问道:“你有杀过人么?”
孟修竹一愣,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和身边的剑,觉得瞒他也瞒不了,点头承认。
“杀过多少?”
“没数过……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罢。”
“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吗?”
“大多是,也有的……”她忽然心里一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假如现在有人叫你别杀人了,让你来学医救人,你干不干呢?”
“杀人不是我的乐趣。只是我还在江湖,手里还握着剑,便不能决定要杀人还是救人。”
“那倘若退出江湖呢?”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还有师父、还有……况我练武将近二十年,你叫我抛弃这一切么?”
韩君顾喃喃道:“是啊,你从小到大学的本事就是杀人的技巧,你有你的身份和你的位置,是断断不能走上另一条道的——可我呢?我到底学的什么、为的什么呢?”
“那么,是有人劝你别再行医,去做其他的事吗?”
“对啊,让我不再救人,去杀人,去战场上杀人。”韩君顾苦涩地一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杀的人比我救过的人还要多了呢。”
“你虽不情愿,可也是无法离开这个位置的么?”
“能离开,但须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或许和你如果要退出江湖一般。”他端起手中的酒碗,没有和她碰杯,独自一饮而尽,咳了几声,续道:“为什么人总是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呢?”
孟修竹又给他添上一碗,淡淡地道:“杀人虽不是我的兴趣,但习武是。我一直在,便脱不开有关武功的一切,发生了好的事,我欢喜;遇到了难的事,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去顶。其实我还真没想过,离开了这条道,我又愿去做什么、又能去做什么呢?”
“那你还是比我幸运的,我只想行医治病,不想提刀打仗……可是,说得也有理,我在边疆杀人,也是在救疆内的人,对罢?”
“惭愧,和你比起来,我实在是个没有益处的人。”
“你一直在,便是益处。”
“什么?”
韩君顾一笑,眼神逐渐迷离,道:“我家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女孩,希望我能和她成婚,可我觉得她会牵绊我,而我也会耽误她,所以我才出来的。”
“你见过她么?”
“推脱不开,就见了。我提了一个要求,在荷花池的小舟上相看。我装作不小心地将船倾翻,湿了她的裙子……我是不是很坏?我当时是想,若她恼了,我就讲她脾气不好。可是她分明呛了水,也一点都没发作,眼睛红着,走时还不忘行礼,我却又觉得她太乖太假了。”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往事中,孟修竹也不好接口。听他提到荷花池,只想得到笑方约她见面的温泉,瞧他越来越醉,便又给他倒了碗酒,问道:“那你为什么此刻又想起了她呢?”
“经过鹭城疫灾,我才晓得景维这些人……若是我非得走上我该走的路,那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伙伴。”
“你只愿把她当作伙伴么?”
“要不然呢?我们就只见过那一面。”韩君顾晃了晃脑袋,思绪更加混乱,道:“你听过‘羽士’吗?我就识得一位羽士,是我生平所见最为惊才绝艳之辈。他曾满心爱慕过一个女子,任谁看来都是天作之合,可是说断也就断了,此即为‘人间最无真情在’。”
“可这只是他无情,又不能说人人都无情罢?”
“多情总被无情恼。后来他消沉得很,那女子却还是锦衣荣华、万般恩宠。”孟修竹这才清楚,原来他说的是那女子先行断情,并非那羽士。刚在想他口中提到的“羽士”是否便是干预天河山之变的那个玄枵的同道中人,便见到韩君顾一头倒扣在桌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孟修竹知他已全然醉了过去,此时酒馆也要打烊了,她便自作主张,将他负起来,朝梁闻道所住的小院走去。亮银铺满青石路面,街上已人影全无。韩君顾双臂虚绕在她颈部,老老实实地趴在她背上,口中还在含糊地唠叨着什么,她却一句也听不懂了。只是想到这少年还未及冠,便不知见惯了多少权争政斗,因此才悲观于情,心里一直压抑着,想是今番刚撑过了疫灾,身心疲倦,定是好不容易才起心跟自己一个外人倾吐几句,便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不能让他得知,自己师徒已经猜出他或是什么皇亲国戚了,免得又令他徒增忧烦。
她敲开院门,将韩君顾交了给师父,说让他在这儿好好休息休息,今晚自己替他去界安坊草棚守夜。梁闻道不疑有他,只是一边嘴里埋怨“这小子”,一边将人扛了进去。孟修竹又走了一趟界安坊,交待了韩君顾的去向,让桃夭过去照顾,荧惑在此值守,这才匆匆赶往城外。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