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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予我衣(1 / 3)

蚊子烦人不在于它咬人,在于它哼哼。

春末夏初的淡河水泽多,蚊子也多,项延礼已经听了蚊子在耳畔飞了好几夜。

他还好,他有严实的帐篷和可以供燃烧的艾草,但他的士兵们就只能在睡梦中含含糊糊地咒骂这这些小吸血鬼,权当它们的嗡嗡声是天地的大合唱了。

比起这些只吸一点血的小东西,他们更畏惧另一种“蚊子”。

这几天里淡河军一直在派人袭扰他们。

那是像是野人,像是猿猴一样神出鬼没的队伍,每次少则几十人,多则百余人,总在夜里钩死几个哨兵,点燃一座营帐,有一次甚至险些烧了粮草。

士兵们不得不在睡眠中也竖着耳朵,怕这吸血飞虫一样的敌人又趁着夜色飞来。

“蚊子”们之中最骁勇最有号召力的那个,已经换成了林孖。

杜泽的伤没有伤到筋骨,但天气热起来之后伤就好得慢,他不得不再休养一段时间。

有了杜泽这个前车之鉴,现在林孖每次带人出去,嬴寒山都要反复强调不要爱惜武器,不要贪功不要冒进。

就算什么也没做成,打扰一下对方睡觉也算成功。

林家的这个小伙子听得十分感动,回头对着兄弟们振臂一呼:“姨妈爱惜我们!”

嬴寒山默默闭上了嘴。

嬴寒山闭嘴,有人闭不上嘴。

淳于狐狸在旁边笑得十分妖妃,每次撞到这种场景他都闷着头嘎嘎直乐,一边乐一边扭动着他那条并不存在的油光水滑的狐狸以巴。

在淡河住了几个月,淳于顾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不再灰头土脸了,他本人像是褪去了一层壳——就像蝉被叫做“小神仙”的若虫褪掉外壳一样,露出贵气的,漂亮的内里来。

于是他那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涎皮赖脸的做派就更突兀,也更讨嫌了。

讨嫌得连嬴寒山这种不愿意多话的人有时候都要嫌弃他一番。

“你不是王子煜的幕僚吗?”她拎拎他的衣袖,打量着上面枝叶相缠的绣花,“怎么像个贵公子似的。”

“旧的!”淳于顾像是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开,又翻开里子给她看,“小生穿了几年了!一件锦衣而已,寒山难道没有么?”

嬴寒山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伸出自己的袖子给淳于顾看看,淳于顾就哑火了。

“……明府与寒山多少禄米?”

“月米五斛,钱千枚,绢半匹。”嬴寒山数了一下,有点牙疼地补上了一句,“按道理应该加薪,没加。而且只发到了去年年末。”

淳于狐狸僵硬地微笑着沉默了,把自己的袖子往里卷了卷。

“清廉,清廉。”他说。

而这一手促成清廉之风的人,现在正在算账。

确切来说,是听人给他算账。

在外面那群人筹谋战役的时候,嬴鸦鸦没有干坐在院子里看天看云看蝴蝶。

她一头钻进书房,把淡河上上下下能翻的文书都翻了一遍。

人口几何,田亩赋税如何,库房里还有什么东西,一个春耕过去有哪些变化。

打仗了啊,这场仗打完如果淡河还在,就要重新编户齐民,一切都得着手做起来。

裴纪堂静静地看着这个蹙着眉,用食指关节抵住眉心的女孩,一瞬间有种错觉。

他觉得她并不是个孩子……是谁跟他说她是个孩子来着?

是嬴寒山,她说这是她妹妹,十二岁。

但她果真就是她妹妹么?两个人完全不像,同父异母同母异父都不可能生出一对面容身量不同,举止做派有异,连知识都没有重叠区域的姐妹来。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愣了一下,嬴鸦鸦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光。

裴纪堂立刻意识到自己看她的时间太长了,垂下眼去预备为自己的孟浪道歉。

她在他道歉之前开口。

“明府,”嬴鸦鸦说,“如今淡河的财政,已经有些吃紧了。”

淡河反了,一秒钟从国企变成了私企,不得不开始完全意义上的自负盈亏。

去岁大疫,又两次遇战,虽然保住了春耕,但淡河县城收上来的赋税维持运转还要给人发工资仍旧紧巴巴的。

裴纪堂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拿到俸禄了,其他官吏的俸禄也只发到去年年末。

哪里都要钱,练兵要钱,加固城防要钱,春耕修水道也要钱,无数只手手心向上伸到裴纪堂面前,他自己也有预感——

——钱不是那么够了。

嬴鸦鸦算得更细,她甚至抱了几箱子账本来,一边打算盘一边掰开揉碎地跟他讲。

裴纪堂不是个不做事的官,对于庶务也还算擅长,但仍旧跟不上嬴鸦鸦打算盘的速度。

“嬴小女郎擅长数术,府衙中恐怕无人能及你。”他感叹了一句。

嬴鸦鸦打算盘的手骤然停了,她抬起头来,裴纪堂甚至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仇恨。它在一眨眼间扭曲了少女的脸庞,又在一眨眼间突然消失。

“阿母爱此,自小教授。”她轻声说。

裴纪堂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但刚刚那话没有任何问题,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激怒她?他不再问下去,嬴鸦鸦也停下了手。

她环顾了一圈这个书房,目光最终落在桌边上的一副摆件上。

那是很好的田黄雕刻,一整座云雾缭绕松柏藏鹤的山被浓缩到尺余高,颇有些“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的意思。

“一两田黄一两金。”嬴鸦鸦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是在下错了,怎么跑到这里对明府算起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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