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翠秀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床上。
院子里,吴爱塞了几勺面糊糊就没了耐心。
杨娣仍旧大哭着,面糊糊很难被咽下去。
即便是小孩,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面糊糊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杨万荣一向不如弟弟会讨好娘。
他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再说不出来别的什么了。
吴爱看了他一眼,仍旧恨恨地把勺子往女婴的嘴里塞,骂道:“丫头片子!你吃啊!快吃啊!就知道哭!还能做什么?!”
终于是失去了耐性。
她把碗砰——的一声摔放在石桌上,勺子被震的落在了地上,站起身,还是觉得不解气,“饿死算了!不爱吃拉倒!贱命一条!”
脚步泄露出她的急切来。
到了孙子面前,她就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了。
“诶哟!看我的涛涛吃的多香!看这手多有劲!”
王巧琳掀了帘子进来,“妈,我来抱涛涛回去睡觉。”
“巧琳你快来看。”吴爱朝她招手,“你看涛涛,以后肯定有出息。你怎么就下地了?别吹风受寒了,那可是要命的!”
郭翠秀一句话没说,像是沉默运作的无声的机器。
她们本也就没打算要她出声说什么。
像风一样进来,又像风一样离开。
“妈。”郭翠秀站在院子门口,踌躇不前。
她再次听到了那院子里的两道哭声。
他们总是响的很准时。
一样的嘹亮,像是在比赛,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吴爱却没那个耐性听她废话。
郭翠秀愣神的功夫,杨涛已经被塞进她怀里了。
她下意识地轻声哄着这个孩子。
吴爱朝大儿子抬抬下巴,眼角微微一瞥,嘲讽道:“你给三女随便喂点什么,哭了一早上,嚎的你娘早上根本睡不着,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
也压根没打算从儿子这里得到什么回答,一扭头就回屋去了。
没人注意到,在侧面那棵大树后藏着一个人。
是沈灼颂。
她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在场的三个人。
包括那个被裹在被子里的哭着的婴儿。
最终,她看着郭翠秀。
不对,不应当这么称呼她。
按理,她应当称呼她是外婆的。
可惜的是,外婆怀里抱着的哺育的那个婴儿,却不是她的妈妈。
沈灼颂上辈子曾经想过许多次一个问题。
那就是郭翠秀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最小的女儿呢?
沈灼颂不清楚是只她一个人这样。
还是所有的独身母亲养育的女儿都会这么的敏感。
她从六岁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当她第一次被杨娣带着回娘家暂住的时候想这个问题。
当她第一次听杨娣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想这个问题。
当她第一次听杨娣解释她的另外一个名字来源想这个问题。
………
许许多多的无数无数的时刻。
当杨娣在她面前用温馨的回忆怀念母爱的时候。
沈灼颂就会想这个问题。
郭翠秀。
她的外婆
是爱着妈妈的吗?
妈妈没有第二个母亲,所以无从对比。
可是沈灼颂有杨娣作为妈妈的全部的爱。
所以她想。
或许外婆是不爱妈妈的。
但她从来不说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不想要杨娣伤心。
所以她配合地听着杨娣的所有话,再顺从地拍手点头。
她抱着她,“妈妈,我以后会最爱你的。”
沈灼颂几乎以一种审视着的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郭翠秀。
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是不爱妈妈的。
或许有爱。
可是郭翠秀的爱能够给很多人。
对杨娣的爱就逐渐消散了。
她对杨娣的爱还是带着怨恨的。
她怨她不是男孩,所以被弟媳妇比了下去,令丈夫婆婆失望。
所以她可以前一秒记挂着女儿。
下一秒又用同样的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怀里的男婴。
才会在这个男孩把自己的女儿推下树以后,保持一言不发的态度;后来又在成年以后剥夺了自己的女儿的上学机会,而用那笔钱来供着自己的外甥读书求学。即使那笔钱是女儿的养父母送来的。
明明这个孩子给自己的女儿带来了不幸的不是吗?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
沈灼颂想,有她爱着妈妈的。
沈灼颂的心灵成熟而纯真,纯粹而冷酷。
她的心很小,只有母亲一个人。
有良心,不能够让她保护着善良的妈妈。
但没良心却可以。
眼下沈灼颂藏在这棵大树后。
树荫很浓密,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钻出来,落在她的脸颊上,再落入泥土里。
她忽然有了个奇妙的念头。
如果杨涛,那妈妈最起码能在婴儿时期活得不错。
对啊。
光这样想着,沈灼颂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