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的地方,就有守卫。
拍她肩膀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景玉认得他。
此人乃羽林军的将军,杨开泰。
他盯着景玉看了好几眼,才认出眼前这个消瘦、落魄的少女原来是景尚书的小孙女,未来的太子妃。
但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曾经在朝廷里举足轻重的尚书大人已经变成了乱臣贼子,命丧断头台;曾经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已被贬为庶人,此刻的境地,连他都不如。
起码他还能在大雪天坐在烧得旺盛的炭盆旁,吃着烤羊肉,喝着热酒。
而太子只能坐在这连狗都不愿意多呆的破房子里。
有时命运就是如此魔幻,谁也没法子预料以后的事。
“杨大人,我想见阿植一面,劳烦您通融一下,可以么?”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中虽含着一起乞求,话语里却没有一丝求人的意思,更像是向他提要求。
杨开泰见她发白的脸,颤抖的身子有些可怜,缓了脸色,“姑娘不是不晓得里头关的是什么人,莫说见一面,一眼都看不得,你还是快回去吧!”
景玉再三请求,赖着不走,杨开泰这才板下脸,对着皇帝寝宫拱了拱手,道: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探望,还望姑娘莫要令本将为难才是。”
见景玉还是站着不动,他的手也移进刀柄,冷冷道:
“若是姑娘定要让本将为难,本将也只好为难姑娘了。”
他自知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是以从不和女人讲理,和女人讲理,就是和自己不讲理。
“那可否劳烦大人送一件衣物进去,拜托大人了。”
景玉取下搭在手腕上的羊毛斗篷,双手递给他,眼里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像一只受伤的小狗。
黄展鸿有些不耐了,握紧刀柄:“难道姑娘现在还晓得里头关的是什么人?”
景玉还是道:“劳烦大人通融一下……”
黄展鸿板着脸,语气比风还冷:
“本将也很想帮姑娘,但君命不可违,本将通融了姑娘,若是上头追究起来,谁来通融本将?本将和姑娘无亲无故,为何要冒这个风险?”
景玉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走了。
三日后,容植被流放蛮荒。
景玉天不亮便在皇宫侧门侯着,足足等上一个时辰,才见一队披甲带刀的人影从风雪中走来。
彼时,他身上穿的依然是那一身单薄的囚服,一头乌黑的发以一根木簪高束,再无别的装饰。
他盘腿坐在囚车里,背脊依旧挺拔,深邃而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远方,他的眼里也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昔日他被立为太子时,父皇便对他说,他是未来的储君,而储君的脸面,就是皇室乃至整个大梁的脸面。
从那一日起,他便严格修正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人前,他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沉稳寡言的太子殿下。他绝不能露出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情绪。
很久很久之后,伺候过他的宫仆已经头发花白,回忆起戾太子,他感慨道:“伺候太子十多年,从不见他笑过,哭过。”
“阿植——”
囚车由远及近,转眼便到眼前,景玉冲了出去,可惜双脚已被动麻,一个站脚不稳,直直摔在雪地上,护送囚车的侍卫被惊了一惊,刀拔出半截,才看清是个粗布麻衣的姑娘。
“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其中一名长马脸,鹰钩鼻的侍卫厉声喝斥。
景玉仰头看,透过钢精打造的铁栏看向容植,容植透过铁栏,目光落在墙隅处积雪的梅花瓣上,不曾看她一眼。
“阿植哥哥……”
景玉挣扎着爬起来,距离囚车一丈远时,被两名侍卫架刀拦住,喝斥她远离。
忽然,容植唤了那名鹰钩鼻侍卫,侍卫收刀,大步走去。
回来时,将一块月牙形羊脂白玉佩教给景玉,指尖触碰玉佩,尚有余温。
“这是什么意思?”
此玉佩乃两人定情信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便如圆月,意为圆圆满满。
她的手僵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容植,眼角酸胀。
容植始终不曾看她一眼,好像眼前根本没有她这样一个人。
他为什么不看她?是不愿意看,还是因为不敢看?
不愿意看,是否因为已对她心灰意冷?不敢看,是否因为太爱她?
怕看了一眼,他再也承受不住。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开心喜乐,也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得她伤心哭泣。
既然爱她,为何又要将玉佩还给她?这样岂不让她更伤心?陷入情网的恋人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情爱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心。
一切快乐、烦恼,皆由心而起,也由心而灭。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我断绝关系吗?阿植?”嗓音也微微颤抖,尾音含着几分细细的哭腔。
“我们奉命护送犯人上路,若耽搁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快些让开,否则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另一名高颧骨、三角眼的侍卫不耐烦道。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
容植终于开口,语气很轻,却冷,轻飘飘的一个字,落在别人耳机就是惊雷。
侍卫已经垂首闭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虽已不是太子,但容植还是容植,即便穿着囚服,他的气场、他的威严,他的人格,并没有因此减弱分毫。
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