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冷哼一声,躲开她的手:
“莫把男人想得太好,你没这心思不代表他们也没有这种心思。若是哥哥还在,你们早已成了亲,你还会和别的男子说笑吗?”
景玉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没想到新城竟会说出这种话。
“在我心中,我早已嫁给阿植。但嫁给阿植,不代表我的人生中只能有他一个人,我是景玉……”
她还想说些什么,终是闭了嘴,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你放心,我对阿植绝不会有二心。”
她很早就明白,听到和看到是两回事,看到和感受到又是两回事。
有些事自己晓得就好,不必向旁人解释得清清楚楚。
新城垂着眸子,道:“我们都还没有二十岁,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说完就背对着景玉躺下了。
打那日起,新城似乎就赌上气了,凡是无缘无故送到门口来的食物和衣衫,她一口也不会吃,一件也不会穿。
堆在屋角的南瓜、葡萄、香肠、腌羊肉逐渐腐烂发霉,景玉觉得可惜又浪费,遂将新送来的食物拿到街上去卖,换回来的食物新城还是不吃。
景玉没有办法,只能写一张纸条压在花盆底下,表达了对那位热心人的谢意,并请他不必再送食物。
没了旁人的帮助,她们只能更辛苦一些,用存下来的一点银两买了三只鸡来喂养,鸡下了蛋,又孵出小鸡,景玉还会把蛋打碎,蒸两碗蛋羹,撒上葱花,洒上肉沫。
景玉却有一件担心的事——新城虽比之前好上许多,但半夜惊醒、哭泣的症状却没有好转,甚至有时会拉着景玉陪她在屋中坐上一天,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事也不能做。
但凡景玉离开一步,新城就会尖叫,会哭泣,会用剪刀剪烂枕头和锦被,甚至还会咬自己。
她发起狂来的时候,景玉不等不上前阻止,一旦上前阻止,她也会受伤。
※
“劳烦大夫稍等片刻。”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提着药箱等在门外,冰天雪地间,胡子也好像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纵然寒冬腊月被病人拒之门外,他那张柏树皮般的老脸上依旧和蔼可亲,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中透着几分担忧。
病人么,多多少少有点毛病的,其中包括没素质的毛病,他能理解。
人一旦身体不舒服,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脾气难免就不好,脾气不好,身体就不好。
身为一个大夫,若是因为旁人的素质问题而生气,自己岂非也是是非不分,岂非不也有点病?
他从不轻易动怒。动怒伤身,虽然他又老又穷,但他还想多活几年。
叩叩叩。
景玉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新城冷冷淡淡的声音:“我没有生病,不需要看大夫。”
“小妹,我知道你没有生病,但你今日气色不好,让大夫替你诊一诊,抓一副安定心神的药,我也放心些,好么?”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新城虽然是阿植的妹妹,性子却和景玉一般,倔起来时管你是谁,老娘通通不买账。
景玉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又不忍心让一把年纪的老大夫在屋外受冻,遂雇了一辆马车送大夫回去。
晚饭时,两人都没说话。
新城低头扒着饭,心头像憋了一口气似的,烦躁又心慌。
她试图和景玉说话,探探她有没有生气,话到嘴边又仿佛被浆糊黏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素日景玉迁就她,到头来反倒助长了她的小脾气,纵然是自己无理在先,她也不肯先道歉。
但若景玉开口与她说话,她便会立刻道歉。
但景玉没有说话。
新城吃饭也没了心思,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她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不会理我了?会不会离开这里,丢下我一个人?
想着想着,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进碗里,她放下碗筷,一声不响回到床上,背对景玉躺下。
景玉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心里也有三分气闷。
新城油盐不进,好话歹话也不听进去,由着自己的情绪耍小性子,偏生景玉又不敢斥责她,生怕她再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无论谁遇到新城,都一定会苦恼的。
陵墓离大街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早上起身时给,新城煮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煎了两个土鸡蛋。
她又烧了热水供她洗脸,唤醒新城后冒着风雪出门请大夫。
大夫人老了,腿脚不便,起初不肯走这么远的路程,景玉花钱雇了一辆马车才将大夫请来。
新城听闻大夫来意,二话不说把门关上,将两人拒之门外。
景玉也有些生气。
这个气不是说气新城胡闹,而是气她让老人在屋外站了许久,把老人家都冻咳嗽了。
她打算先晾她几天,再去哄她。
但人最不能意气用事,意气用事往往会让人后悔不已。
景玉现在就很后悔。
转日,新城不见了。
※
窗外天色尚朦胧,足以容两人睡的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景玉觉浅,便是新城翻个身她都会惊醒,恐她又做噩梦,伤心哭泣。
但今日她竟然睡得这般沉,连新城离开小屋也没发现。
除了上街卖菜时,新城从不离开陵墓。她讨厌外面的世界,讨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讨厌那些欢笑声,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