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出去了。
雪地里有通往陵园外的脚印。
脚步蜿蜒至山上。
春天时,山上遍地是鲜艳的山花,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会冒出竹笋。
她和新城背着竹篓上山踩笋,饿了就去河中抓鱼,新城捡蘑菇,拾柴烧火,煮茶烤肉,一上午的春光便在山中消磨过。
是平常,却也美好的时光。
景玉现在却并不觉得美好。
冬天,山上只有雪,没有花,还有一处断崖。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积雪怕不有三尺深。
景玉匆匆出门,连斗篷也忘了披上,一出门就已冷得发抖。
鼻子、耳朵已被冷风刮得通红,她捡了一根粗长的木棍,一步一个脚印朝山上走去。
“小妹,你在哪里?”
呼喊声在寂静的山中漾开,略显急促。
脚印在山中消失,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景玉来到悬崖边,寒风呜咽,她小心翼翼探到崖边,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在悬崖边发现一只绣鞋,她甚至不用辨认便晓得那是新城的鞋子。
她浑身冰凉,手掌几乎撑不住上身,趴在悬崖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悬崖底下一片白茫茫。
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将鞋子捡起来揣进怀中,撑着手中“拐杖”一步一步走下山,地上的脚印比来时更深了些。
溪水已凝成冰。
周匝零零散散长了几株梅树,枝头梅花开得正艳,白雪更白,红梅更红。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
天色已暗下。
景玉在山底来来回回找了一圈,甚至用手将雪地刨出一个大坑,生怕错过新城一丝踪迹。
新城发起狂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的手已冻得又红又紫,双腿也跪得发麻,没了知觉。
脑袋忽然一阵眩晕,景玉仰头栽倒在坑中。
坑里似乎没有地面上冷。
寒风在坑上呼呼刮过,景玉浑身已冷得没有知觉,意识却还很清晰。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睡去,倒也是个很好的法子。
可是,小妹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若是还活着,那么自己也快死了,谁来照顾她?
若是已经死了,尸体又在哪里?
想到容玄还在,她稍稍安心了些。
若新城活着,容玄一定会照顾好她,若死了,容玄也一定会将她好好安葬。
而对于自己此刻的处境,她一点也不在乎。她不在乎自己将死在这里,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一个人的死亡就像寒风吹落一朵枯萎的话,车轮碾死一只蚂蚁,都万物的凋谢、消亡没有什么区别。
只因人类太自我,会把自己的痛苦、死亡看成一种灾难。
景玉静静看着天上垂下来的厚重云层,她很惊讶自己此刻竟如如此清晰、客观、冷静的考虑问题。
人一旦平静下来,许多问题都能想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失去意识,脸色惨白,身体冰冷,竟然比死人还冷。
看上去已像个死人,但她还没死。
一朵梅花乍然被北风吹落在积雪上,仿若一点鲜血,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一个人将她从坑中捞了出来,顺手将身上毛茸茸的白色斗篷裹在她的身上,又将双手搓暖去捂热她的脖子和脸,如此反复三四次,才背着她往回走。
容玄面无表情穿行在鹅毛大雪肩,神色竟比风更冷。
他正思考着什么,忽然察觉背上的人轻轻地动了一下。
“容玄。”
“我在。”
“你去帮我找……找新城……”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他的语气缓慢而平和:“先把你捂热,不然一会凉了。”
容玄个头本就很高,他的背宽阔而结实,景玉单薄的身姿像被打湿的纸似的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似乎想要多汲取一些温暖。
隔着温暖厚实的斗篷,她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脚踩在雪地上的窸窣声。
进了墓园时,景玉探出一个头来看,从小窗看去,屋里一片黑漆漆,显然没有人。
她正要挣扎下来,忽闻一声惊叫。
一个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容玄的手,嗓音沙哑得似野兽低吼,简直听不出来是女子的声音。
“阿梨不见了,皇兄帮新城找一找……”语气甚是急促。
容玄还未说话,景玉惊喜叫道:“小妹!”
她挣扎着要从容玄背上下来,容玄手臂一抖,将她抖了回去。
他淡淡道:“她冷得很,进屋再说。”
语罢,背着景玉大步走进去,新城跟着走了几步,又顿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看着容玄背着景玉走进屋中,窗中有烛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