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今年七岁,身材瘦小,比起同龄人,身量足足少了一圈。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他有记忆起就在北街流窜。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怜悯他的会塞来一些吃食,偶尔也会与路边同样漂泊无定的野狗抢食。
白日寻常人家调皮的小孩会扔石头砸他,笑话他无家可归、无亲人可依;夜晚酩酊恍惚的醉汉会嘲讽他是娼妓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人抛弃。
若说三四岁时看着街上过往有着家人宠溺孩童他还会有疑惑与歆羡,时间一长,他慢慢也就习惯这样如烂泥,糟糕透的人生。
只是,偶尔打盹的上天也会睁开眼,给予悲厄缠身的人一丝好运。
小福子等来了他苦涩不堪人生中的甘甜。
就在前些日子夜里,一名喝得烂醉如泥的纨绔扔一块糕点在地,让他与一条大黑狗抢夺,他打赢大黑狗吃到糕点,那名纨绔会给他一些银钱,一本万利的买卖。正当他准备跪下时,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提起他衣领,迫使他站直腰板,告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拜天拜地拜父母,就是不能瞎跪。那位公子身旁的漂亮姐姐还帮他打赢了那纨绔及他的仆役,他们带他吃了好几碗热腾腾的馄炖,后来还带他去了北街的一家医馆,包扎伤口,也不知那名公子用了什么的法子竟让郎中愿意收他为学徒,暂给他容身之处。
世情凉薄,他早已看透,神情也谈不上多激动,只是眼眶中满了便溢的泪水,透露出他内心的期许与感激。
临走时,那名公子蹲下身与他平视,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大红枣,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人生如满屋子药奁中的药材那般,有苦有甜,不会一直都是苦涩晦暗的。
此后他便在医馆住下,无惧风吹雨打。
医馆的郎中师父待他不错,用心教他识别一些常用简单的药材,短短的一日内,他终于在一堆苦涩难闻的药材中找到了那味回甘清甜——甘草。
他还记得临别时的那句话,想将这这丝清甜分享给那位公子,没事时,他会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仔细辨认,可一直没能寻到。
今天北街出现了吃人的妖兽,医馆中的人纷纷跑出,随人群四散逃命,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一直想要寻找的人。
须箬被汹涌的人群不知裹挟到了哪,他在人群中艰难地逆流,试图回到抱月楼周边寻找红佾与茶茶。
涌入小巷逃命的人越来越多,空气变得稀薄,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不过幸好他快到了巷子口,再努力一点点就能出去,须箬更加用劲地在人群中挣扎,慢慢地周边嘈杂的人声渐渐变小,他听见一声声忍着痛唤大哥哥的童声,冥冥中他直觉那声音就是唤他的,他回头看了眼,全是乌压压的人群,那些人脸上洋溢着痛苦、癫狂、慌张……
他继续往巷口外挣扎,一步,只差一步了,真好!再使使力就能成功!
可他耳旁那呼唤的童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痛苦,鬼使神差中他收回往前迈的脚,挣扎着向右后方驶去,去靠近那童声。
临了,似乎有所察觉,他低下头看见地上俯躺一名男童,连绵无数的人从他身上踏过。
须箬大惊失色,扯破嗓子大叫着:“别踩!别踩!地上有人!”
光说不够,他还扒拉推搡着人群。
人群中有听见喊话和感觉到阻力的人,渐渐朝左边偏移。须箬发现有空余的空间,俯身蹲下,准备抱起地上的男童,可是随后汹涌而来的人群,没有看见地上的两人,继续朝这边纷至沓来,须箬继续在人群中大喊着,可惜终是被聒噪的人声淹没,乌泱泱的人群如洪水般滔天而来,吞噬光亮,手掌、身上似有座移动的山峰,碾压而过,皮肉连着五脏六腑疼痛斐然。时间变得漫长,一秒如一年,须箬清晰地感受到绝望与死亡的濒临,他转头看看一旁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童,他心一横,覆盖上男童的身子,用自己的血肉铸就一道铜墙铁壁,紧紧护住身下的男童。
遮天蔽日的黑暗中,碾压在他身上的大山绵延不绝,疼痛加剧,他终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怀中的折扇感受到须箬内心与躯体的哀恸痛苦,扇中神力化作一道光罩,保护着地上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退去,须箬从男童身上翻过,躺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深深地喘了口气,接着赶忙起身查看男童伤势。
须箬将男童抱在怀中。他气若游丝,一只小手伸向衣襟,艰难地掏出几块晒干的草木根块东西,似要递给须箬,嘴里喃喃念着:“甜……甜……甜……”
男童声音微小气弱,须箬低头将自己的耳朵凑近男童的嘴才听清,同时瞬间领悟到男童心思,伸手去接过男童手中的甘草。
只是就差一毫,须箬终究没能接过男童手中的甘草。
擦指间,男童的手重重垂下,手中的甘草散落纷纷。
一秒一秒,一分一分。
怀中的温度渐渐逝去,须箬却迟迟不肯放手,他将怀中的男童抱得更紧,他记起来这是自己前些天与红佾一同顺手救下的孩子,他想不明白自己能救他一次,为什么救不了他第二次。
景明因着有黑猫山神的指引,最先找到须箬。他从巷子口凝视着在狭长的巷子里抱着男童坐在阴影中的须箬,一股巨大的哀痛攫住他,他第一次在爱笑地须箬身上感受如此强烈的哀痛。他放出索引灵蝶,引导茶茶和红佾来此汇合,良久才走进巷子。
他看了散落地上三两块的甘草,躬身捡起,放入须箬手中,轻声说道:“甘草,性平,味甘。”
黑猫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走过去,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似安慰地轻蹭着须箬。
不久红佾在灵碟指引下来到巷子,她俯身蹲在须箬身旁,轻声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