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曾得知对方身份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关注着她，可是，那又怎样？
他甚至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不敢。
在沙漠里放过迪特里希之后，美国队长难得丧失了方向。
他回了布鲁克林，回到他曾经居住过的小房子。
这其实是他被从冰川里挖出来，刚苏醒那会儿最常来的地方。
那会儿他刚刚跨越了半个世纪，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他不想拒绝又禁不住回想过去的岁月。
只有回到这栋房子，他才能找寻出一点对于自己还存在着的这件事的实际感。
在西尔维娅·罗杰斯死后的七十年间，霍华德一直派人维护着后院的花朵，后来这项额外支出应该曾落在西尔维娅·斯塔克的案头，但她秉着对父亲的尊重，直接批了继续。
现在史蒂夫再看着那些花朵，历经时间的摧折，连曾经意气风发的美国队长都变成了如今消沉的模样。
盛放的玫瑰依旧。
曾经的约定却已经掩埋在了时间里。
托尼特地来找了他一趟。
说他翻旧物时翻到了一封写给他的信。
“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西尔维娅的收养文件里会放着妈妈写给你的信……”
看见他的模样时托尼整个儿都愣了两秒，随即有些张开的刺就全部收了回去。
托尼卡壳了半天，最终只说：“你应该休息。”
史蒂夫只是说：“谢谢你，托尼。”
对于玛利亚·斯塔克，史蒂夫知之甚少，西尔维娅的来信中经常会提，霍华德也和他提过几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让他管管自己女朋友离他老婆远一点。
史蒂夫一时还真猜不到玛利亚会在信里写些什么东西。
从往日西尔维娅的口中，玛利亚·斯塔克是一位温柔体贴却也不失刚强的女性，而在信封上，娟秀工整的笔迹写着，“给史蒂夫·罗杰斯”。
“……在孤儿院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奇迹。是上天可怜她郁郁而终的半生，又让她出现在我面前，而这，就是我会写这封信的原因。”
“我没有办法不对你产生怨怼，队长。自那次圣诞舞会你们分离后，西尔维娅每天都会去教堂祈祷。但是她没有信仰，你应当清楚这件事。我见证了一个无信仰者的虔诚，却始终无法将她劝回。”
“西尔维娅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在确诊癌症后，她总是表现得跟没有病痛一样，可减少的止疼片不会说谎。如果你可以终止这些战争，救下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么为什么，你偏偏留不住自己朋友和家人？
“抱歉，我说的有些过火了。”
“西尔维娅提到过，她曾经想去前线找你，可惜最后没有去成。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发了一会儿呆，掉了一滴眼泪，但是她完全没有发觉。如果她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目标的话，那么在她下定决心去前线时，你要知道，她曾为了你放弃过所有。”
“可惜命运如此。”
“写这封信时，我仍旧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但很快，我会成为一个母亲。她是一个奇迹，而我也愿意爱护这个奇迹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封信，倘若你也怜悯那段苦痛的日子，那就请你继续做好自己渴望的英雄，不要诉说你的思念，远离她的生活。”
“我希望西尔维娅这一次可以得到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祝安，队长。”
……
史蒂夫在教堂里看完了玛利亚的信。
从天光大白到了午夜时分，空寂的教堂中只有他一个人，和在月光下依旧温柔的圣母像。
史蒂夫无意识地说：
“我有罪。”
但若真的论起罪名，又该如何陈述。
说他泯灭了自己的渴望，放弃了自己的私心，忽略了自己的不舍。
说他被时间所眷顾，亦被时间所抛弃，只因他所爱之人已故于不可追寻的过去。
说他被蒙蔽了双眼，只顾着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碎片，却对底下的苦难视若无睹。
说他一直都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从而永远失去了踏足乐园的机会。
可是他们本该是很好的一生，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是从他义无反顾地前往前线开始？
还是他责任当头，驾驶着飞机坠入冰川？
亦或是多年后再相逢，他彷徨犹豫，什么也不敢说出口？
「你要知道，她曾为了你放弃过所有。」
记忆里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
那时他得知了西尔维娅被绑架，着急地赶去医院，隔着茫茫人海，他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珍宝——
蓝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在雾气迷蒙中流转，最后还是牵动着嘴唇，对他说我好想你。
原来是在这个时候。
他自以为是地捡到了一支枪，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保护他人的力量，于是他扣下扳机，认为邪祟都被消弭。
快八十年后的今天。
他听见隐约的风声，停下来转过身去。
子弹正中眉心。
一同死去的，原来还有他自己。
史蒂夫是一个很会保守秘密的人。
如果他不想说，没人可以从他口中撬出什么东西。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史蒂夫在桌下的手，下意识紧握成了拳。
以保护者姿态来到这里的西尔维娅总是张着一身刺，跟谁说话都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