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马车逐渐远离街道来到城南边上,车里坐着账房先生还有从后面赶来的王管家。
管家气喘吁吁,将茶喝了个干净,“赶上了,赶上了,就知道小姐走的这条路。”
“王叔慢些喝,那庄子我之前去过,里面的人也都认识我。”宁晚棠又给管家斟了杯茶,腕间银镯泛着柔和的光泽。
“小姐不知道,老爷还吩咐了我些别的。”王钦放下茶杯。
车里有些闷,宁晚棠卷了半截车帘向外看去。
青灰墙砖下,简陋的房屋三三两两,远处柳树下七八道青衣尤为明显,一口大锅,一条长队,百姓聚集,让宁晚棠想到了上个月的施粥现场。
“今年游民好像格外的多。”宁晚棠放下车帘。
“南方多水灾,今年又天祸横行,粮食量巨减。”账房先生搭在腿上的手拍了两下膝盖,“上边也不派个人来看看。”
“上月府里不是有过赈灾吗,施粥现场还是我代替爹爹去的。”宁晚棠皱着秀气的眉头。
“府里是府里,那是老爷开的私库。”账房先生似恨铁不成钢,“这种事情也不能多来,以为宁府很有钱呢。”
王管家看着这两人,适时插了句嘴:“确实不能多来,有人一直盯着邱家呢,再说,朝廷觉得没有几个灾民,这又筹划着南征,都没有理咱们老爷的折子。”
“都有饿肚子的人了还想着打仗。”账房先生嘀嘀咕咕道。
王管家横了账房先生一眼,“你小心说话。”
“确实没有几个灾民。”宁晚棠发表了一下她的意见,再次掀开帘子向外张望,“多的是游手好闲的人。”
排队领粥的人衣着整齐,比起上月施粥有序的多,宁晚棠看着队伍,“他们穿着都很得体。”一点没有流民的样子。
“小姐一直在内院学习,不知道也属正常,这些衣裳都是武当山上钟宁寺捐赠的。”王管家将目光放在掌勺倒粥的僧人身上,眼里满是欣慰。“不过也确实没有几个灾民,寺里有能力,又有善心,就把这活包了去。”
“钟宁寺?”宁晚棠错愕的回头,复又将目光放向窗外,眼珠转动。她是说,刚刚怎么好像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粥棚里火热朝天,几个武僧维持秩序,极力对外围的百姓说:“老人妇人先,青壮男子后。”
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童捧着一个破碗,跌跌撞撞的走向比他还高的锅灶,“能,能吃饱吗?”男童咽了下口水,巴巴的盯着锅里的米粒。
“阿弥陀佛,小施主,管饱的。”惠智和尚放下大汤勺,闭眼默念。
济源给男童碗里添满白粥,小心替他端到一旁的临时饭桌上,“小心烫。”济源对着紧跟他而来的男童缓缓说道。
“大师别来无恙”。
一声娇脆软绵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济源回头寻着声音来处。
“宁施主。”济源与师弟一起向宁晚棠行礼,谦卑顺从的模样。
济源抬头,对着出现在这的宁晚棠有些意外。
“有事路过,碰巧看见了这粥棚”,宁晚棠解释道,“济源师父在这施粥?”
“是,佛祖不愿灾民泛滥,孤苦无依。”济源还是一身僧衣打扮,低垂眉眼,慈悲的姿态。
宁晚棠瞧见了大锅旁的矮桌上放着的化斋的钵盂,里面几两散碎银子,不多,没有铺满钵底。
施粥的和尚没有停下来,宁晚棠摘了头上的珠花,又将钗环卸了个干净,最后取下了腕间的银镯,这镯子还是早上舟怡给她的,舟怡说整日带着佛珠一点也没有生气,今天出门,换身装扮。
宁晚棠沉默着将东西放进钵盂里,瞬间钵盂就变得满满当当,瞧着心情舒畅。
“施主,小施主,不必如此。”济源看着宁晚棠动作,伸手阻拦,却又顾及着男女有别,手里始终没有拦下。
“济源师父,这点心意是给师父们的。”宁晚棠抿唇一笑,薄薄的嘴唇似那弯弯的月牙,“换身衣服,僧衣都旧了。”
周围僧人们应声低头看去,脸红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僧袍芒鞋都有些破了。
济源始终朝着宁晚棠的方向,没有窘迫,就像小了一寸的衣服不是穿在他身上一样。
他和别的和尚都不同。
宁晚棠定定的看着面前人沾了灰的衣摆,忽又将耳朵上的金玉葫芦耳坠摘了下来,叮当声在钵盂里响起来,“这耳坠是阿娘留给我的,爹爹说她很善良,也是见不得灾民泛滥的。”
济源注视着她,流畅的下颌轻含,对着宁晚棠又是一躬,霎时,周围的所有僧人,包括施粥的和尚也都停下了动作,朝着宁晚棠的方向,双手合十,虔诚的弯腰,粥棚一时沉默无言。
济源起身,站定,剑眉星目,高鼻薄唇,鼻梁上的痣给俊美的脸锦上添花。
宁晚棠看着大颗的佛珠穿过和尚的后脖颈垂到小腹前,心想,这个和尚真无私,以后肯定是个得道高僧。
宁晚棠与僧人们问过好之后就准备走了,在转身之际被济源的一声“小施主”叫住了步子。
只见济源抬手折了一小截树枝,刷去上面的叶子后递给了宁晚棠。
见宁晚棠没有接,济源又将拿着树枝的手往头上一插,宁晚棠看见济源光头插簪的滑稽模样,突然就笑出了声。
宁晚棠接过后抬起眸,与济源四目相对,一下子就看进了他眼里,他的眼睛幽潭一般的吸引人,水光波动,清明无瑕。
车轮“嘎吱”的声音在交谈声中慢慢远去,日头高悬,钵盂里金光闪闪。
济源拿起最上面的一支耳坠,葫芦样式精巧可爱,似乎还留存有主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