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鼻尖被冻得有点发红。
从那诡异的魔症中痊愈后,她总会来听松楼,也不做什么,就站着,想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炷香的功夫,在她头脑中消失了,再清醒时,听到的只有咏夜坠崖的噩耗。
她决不相信,仅凭秋先生那个文弱书生,就能让她们俩一伤一死。
可咏夜坠崖是景容亲眼所见,事发当下,他就带着所有首席弟子下山搜查,到现在已经几月有余,尚未找到尸首。
秋先生的通缉令和咏夜的寻人令广散出去,武林各派都在帮着找,仍是杳无音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段空林不信这个邪。
她不信,便硬撑着不肯承认咏夜已死的事实。不仅仅段空林,整个沧浪阁都是如此。
只有江徊一人默默接受了现实。他虽然堪不破神鬼,却比谁都熟知生死之道。可他不忍打破众人苦苦维系的这一层情分,于是独自一个,吞下了痛失爱徒和女儿的悲伤。
江徊拿咏夜的断刀和生前物,立了一个衣冠冢。因为这事,段空林大发了一通脾气。
“若阿夜还活着,等她回来定觉得这是一桩笑话。若阿夜,真的不在了,也总该有个归处啊。”就是在这个时候,段空林看着江徊隐忍而哀伤的眼睛,第一次动摇了。
他们的阿夜,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师父。”咏夜轻轻唤。
段空林竟真的转过身来,她红着眼眶,却没有看咏夜,眼神空漠着,缓缓离开,两人便擦肩而过。
咏夜多想拦住她,抱抱她,哪怕仅仅触碰到一角衣袂。但不行,只能握紧了拳头,看着师父的背影越来越远。
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先生读书,读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如寄,寄而固归。当时,满堂的少年弟子,意气得发癫,争抢着,将看淡死生的豪言狂语都说尽了。
如今方知,生离死别这件事,真轮到自己了,谁也不能泰然处之。
“花灼。”
“怎么了?”
“你说,我师父从此之后,应该就能无灾无难地活着了吧。”
“当然。”花灼难得严肃认真,“我摄魂的手艺高超,你师父的魂归堪称天衣无缝,今后必然要长命百岁的。”
“那便好。多谢你的手艺。”
花灼拍拍她肩膀,暖声道,“不必谢我,是你救了她,你做得非常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生离难捱,但若知道,在意的人们,在没有自己的地方安然活着,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咏夜的衣冠冢在后山,那里葬着沧浪阁逝去的阁主和弟子们。江徊给她选了一处安静又舒适的地方,靠着一棵遮天蔽日的苍松,夏有荫,冬有阳。
她很想到这里看看,便带着花灼来了。
树下没有什么积雪,应是被人特意清扫过。阳光与叶影交错间,景容就坐在墓前。
“嚯。”她故作轻松地指了指,给花灼介绍,“你看那个人,他就是景容。在我墓前干什么呢?可别是自己一个人偷着哭呢吧。”
咏夜慢慢走近,即便带着玉牌,仍试试探探的,仿佛两个人小时候,偷偷摸摸相互惊吓的把戏。
景容带了个食盒,没打开,只是坐着,跟坟茔说话。
自己这些天做了什么,师父师娘说了什么话,江湖上又有哪门哪派出了新鲜事,还讲到朝廷的战局。说书一样,全来汇报。
咏夜站在旁边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两人捧哏逗哏似的说了一会,景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那食盒打开了。
咏夜翻了个白眼,陪你说这么半天话,才想起来拿吃的啊。
里面有些点心,还有一坛酒,秋露白。
“那么多酒全给你偷了,却只舍得给我带一坛?”咏夜斜了一眼他,“还是喝得只剩一坛了。”
过了片刻,景容突然开口,仿佛是在回答她。
“你这酿得也太少了些,往后还那么多年,便叫我三十岁就死,也不够喝啊。”
说着,眼圈就红了。
长这么大,咏夜从没见过他哭,猛地这么一哭,她有些慌神:“不是,你别哭啊。”
垂下头,仔细去看那双泪眼,是真的,水汪汪的,有点难过,有点委屈。
咏夜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景容抽搭着,又从食盒最下层,小心翼翼捧出来几个果子。
咏夜便笑不出来了。
冰凉凉的,冻得有些过了的小火柿子。
其中一个挨了磕碰,有些破皮了。景容就拿过来自己吃,眼圈红红的。
就在那一瞬间,咏夜端得一整天的从容,实在绷不住了。
“哎......”她骂了一句脏话,“我要哭了。”说着眼泪就上来了。
因为还垂着头,那一颗浑圆的泪珠便跳出眼眶,直直砸在了地上,荫在青石垒砌的坟茔上,像突然落了一滴雨。
景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水痕,这是刺客的本能。
他愣了片刻,腾就站起来了。
“阿夜?”他喊了一声。
两人对面而立,离得那么近,咏夜吓得屏住了呼吸,她怕那一点点的气息,会带起周围的风,暴露她的存在。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脸颊上仍挂着的一串泪珠,正随着动作接连滑落。
愣神之间,她忽觉肩上一沉,整个人被扶着手臂向后一带,身侧,是花灼伸出的手,那泪珠便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他合上手,将温热的泪水攥在掌心。另一手捻了阵风出来,松枝上的积雪被纷纷吹落